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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三


  「請進,記者。別站在門口賣關子了。我看了你送的書,準備清理辦公桌哪。」他揮揮手,把柳迎春招呼到辦公桌前。

  柳迎春的肩上斜背著一個挎包,又粗又黑又亮的麻花辮上落著木屑。她身上攜帶著一股油漆的味道,像是從裝修房屋的現場歸來的監理,解釋道:「我正在裝修新房子……」梁啟德的手機響了,他從桌上拿起手機,摁了接聽鍵:「請講,我是梁啟德。」自始至終,他注意地傾聽著,結束通話時,他對柳迎春說:「是鄭曉慧的電話。」他說著拉開了辦公桌的一個抽屜,從裡面拿出一張「組合」抗生素的藥理說明書。

  得到這張藥理說明書純屬偶然,如果朱文沒有把鄭曉慧送給他的紙盒子扔在車的座位下麵,梁啟德是不會與這張暗藏著複雜背景的說明書面對面的。

  「怎麼,鄭曉慧不做電腦,開始推銷藥了?」柳迎春敏感地猜測道,「你不會為她網開一面吧。」

  「又發表了什麼文章?」梁啟德的注意力卻在她手裡拿著的晚報上,「我可以看嗎?」

  「當然可以看。梁院長,潘小松夫婦調入後,我第一時間採訪了他們,並且用屬實的文字把他們的專業技術介紹出去。」柳迎春把晚報遞給了梁啟德,自嘲地道,「皇上不急,太監急啊,他什麼時候主刀在人民醫院的第一例心臟手術?」

  「我這裡有一份申請書。」梁啟德大致流覽了文章的內容,把一張打印紙遞給了柳迎春。

  申請書的內容是這樣的:「為了人民醫院的名譽,自願由潘小松大夫主刀心臟二尖瓣置換術,後果自負。張文。」

  「梁院長,這也太誇張了吧。」柳迎春閱後有些不以為然,「張文是祁漢忠的媳婦吧。這個愚蠢的傢伙是不是覺得自己的智商太低,在醫務科呆不下去,讓張文出面做這種性質的病人?」梁啟德聽她這麼一分析,眉頭皺了起來:「你為什麼要這麼想問題?」柳迎春瞥了一眼梁啟德,意識到自己的分析在他那裡屬於劣質思維的範疇,更正道:「我錯了,梁院長。咱換個說法吧,你對這台手術有把握嗎?如果成功了,我再寫篇文章,吸引更多的病人來這裡手術。一個優秀的外科大夫,一台手術的成功可以把人民醫院的聲譽帶動起來。當然,也少不了媒體的宣傳。」過了一會,她問,「張文什麼時候手術?」

  「還沒定。」梁啟德說,「她已經入住心外科,潘小松大夫正為她的手術做準備。迎春記者,手術的當天,我希望你能穿上隔離衣,到手術間觀摩手術的整個過程。」

  像遭遇了恐怖事件似的,柳迎春立刻拒絕道:「我可不想直面人類胸腔裡的臟器,尤其是心臟。我聽到過心外科大夫這樣的形容:看到偉大的心臟由跳動而減緩為靜止狀態,人會恐怖生命的渺小與脆弱,會想到別讓它太累,可又做不到這一點。人在生活,身不由己。在累與別活得太累之間,沒有多少人會長期維持在不累的狀態。就像人是社會人,又是自然人一樣。」

  「有道理。」梁啟德說,「看來,你與哲學有緣。生活中的牽掛,責任,愛和煩惱總能引領著我們進入生命中能承受之重的有為狀態。」

  「同志,我總算見到同志了。」柳迎春作秀似的與梁啟德握了握手,開始動手為他清理辦公桌上的東西。

  首先,她從一堆過期的報紙裡翻出了父親柳松仁為李荷寫的病歷,說:「偏權型的精神分裂症,我父親的診斷水準還可以吧。」緊接著,她手抖著從報紙堆裡翻出了另一張複印紙,她的臉黑了下來,「這封匿名信很可能是劉希克寫的。」閱後又說,「我敢肯定是他寫的。我父親跟李荷衝突最關鍵時,這傢伙的匿名信幫了李荷大忙,就是所謂的熱水器事件。」由於柳松仁曾為院長,她比人民醫院裡的一般職工更清楚院裡的內幕,「老鼠屎往往會壞掉一鍋粥。」

  「咣——」一聲巨響,門外的痰盂不知被誰弄翻了。柳迎春想出去看個究竟,梁啟德用手勢制止了她。大約五分鐘後,內部的電話鈴聲響了,梁啟德剛拿起話筒,李荷的聲音就傳了過來:「我剛剛從外面回來,祁漢忠就找來了。你過來吧,一起聽聽。」

  「此地無銀三百兩。」柳迎春站在桌旁,聽到了電話的內容,以輕視的口氣說道,「她活得也太累了,就是她弄翻的痰盂,卻偏偏說剛從外面回來。梁院長,你快過去吧,我幫你清理辦公桌。」

  37

  就在梁啟德與柳迎春交談的同時,祁漢忠一臉沉重表情地找李荷談話。他不肯坐下來,寧願站在桌旁,儘量地離李荷近一些。

  「李荷院長,非常抱歉。」他的臉低垂著,用拳頭頂著胃部,像是剛剛經歷了一場痛苦的抉擇,「張文在本院手術,純屬她個人行為。她寫申請書的事,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發誓。」開始時,李荷弄不清他為什麼要做出這番解釋,過了足有三分鐘的時間,她才想起來,鄭明桂手術的那天,她在手術家屬等候室裡指責過祁漢忠:「手術的病人為什麼不是張文。」為此,他憤怒地一拳搗碎了站鐘的玻璃門。

  「你找我就是解釋這事?」李荷雖然這麼問,依她對祁漢忠的瞭解,這番解釋僅僅是談話的鋪墊,「竹筒倒豆子吧。」她催促道。

  「我覺得外科的一些規章制度該改改了。」他開始進入實質性的內容,「有些三級甲等醫院的手術告知制度已由家屬改為病人本人在手術單上簽字。自己的臟器自己負責,這也符合梁院長強調的知情權。」

  「你在擔心什麼?」李荷注視著他低垂的腦袋問道,「有什麼難處?」他終於仰起臉來表示道:「我不能在張文的手術單上簽字。原因有二:一是如果手術失敗了,我不能承擔同意手術的責任。二是充分考慮到影響,潘小松大夫是梁院長親自挖牆角挖來的醫生,如果他的第一個病人是張文,院裡的職工會認為我為了討好梁院長和潘小松大夫,把媳婦的心臟作為第一例手術貢獻出去了。」

  很久了,李荷都沒有認真仔細地正視過他。這兩年來,他在醫務科幹得很累,協調事務在他那裡成了一堆又一堆的麻煩。看上去他比實際年齡蒼老得多。在心外科當醫生的感覺已經離他遠去,他變成了遇事患得患失的祁漢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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