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待成追憶(31)

三一

　　客房裡，沈羲遙剛除下鞋襪，何郎中的眉就如同層巒的山峰，罩上一層暗色。

　　「敢問這傷是？」他小心地捏了已高高腫起的部分，手下沒有太用力，沈羲遙卻已咧了嘴，倒吸了一口冷氣，再一抬眼，便看見何郎中探究的眼神。

　　「昨夜趕路，不慎從馬上摔下，這才傷到了。」沈羲遙回答得倒誠實。

　　「你這傷不輕啊。」何郎中發出一聲感歎之後，又輕輕按著傷處，「不過沒有傷到大筋骨，臥床休息三日，我再給你敷上藥膏，便能好得差不多了。不過日後要注意，一月內不能多走路，以免日後留下病根。」

　　沈羲遙聽了他的話，沒有點頭，反而攥起了眉峰：「不瞞您說，我有急事在身，在此耽擱不得的。」

　　何郎中連連搖頭：「不行，若是強行下地，恐日後難以醫治，還要忍受劇痛的。」

　　沈羲遙心中不以為然，畢竟皇宮之中齊聚良醫，又有珍奇有效的各類藥材，只要沒有傷到骨頭，勉強能走，他便不擔心了。他找這何郎中，實際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那還得勞煩您幫我抓藥換藥了。」沈羲遙說著，摸出隨身帶的錢袋，掏出一錠黃金遞上前，「若是您不嫌，不如住在隔壁，也方便您診治我與那位病患。這點錢若是用完，我再付便是，還望您不要拒絕。」沈羲遙帶了極溫和的笑容，口氣卻是毋庸置疑的。

　　何郎中看著那金光燦燦的一塊，登時怔在那裡。一錠金子，莫說是三日的抓藥、診費和住下，便是一月也還多。他心中閃過一絲驚恐，抬眼看眼前的男子，溫和的笑容下有著無法拒絕的壓力從深邃不見底的雙眸中透出來，讓人不由就點了頭。

　　沈羲遙見何郎中應了，面上的笑容更勝，目光越過半敞的軒窗，落在了虛掩的淩雪薇的房門上。「聽店小二說您不是這鎮上的郎中，是從東都路過的，怎麼停留在此了呢？」沈羲遙裝作不經意地問道。

　　「我落腳在此鎮親戚家，本是要渡船去江南參加三年一度的醫試，不成想江上大水無法行船，只得暫住在此。正巧有位小姐受了重傷，我便來醫治。畢竟醫者，救人性命為先。」何郎中笑起來，將隨身帶的傷藥細細塗在沈羲遙腫脹之處，眼中閃著滿足的光，毫無雜質。

　　沈羲遙為他這番話動容，面上卻不動聲色：「您說的醫試，可是選拔御醫的會試？」

　　何郎中點點頭：「是的。醫者都以進入太醫院為榮。可是，與那位小姐交談之後，反而不想去了。」

　　「哦？這是為何？」沈羲遙挑了眉，不解地問道。

　　「在朝廷，無非是幫寥寥幾位達官顯貴診治，太醫院裡的翹楚繁若星辰，沒有我，一樣可保他們平安。但世間病患比及達官，若星辰對太陽，為醫者，生來使命該是救治，並非救治什麼樣的人，而是救治了多少人，著才是為醫者的本分。」何郎中低頭說著，「那小姐此番話一出，我便有豁然開朗之感。這世間，我救治的人越多，才更能證明我為醫的價值。」

　　沈羲遙沉默不語，半晌看著何郎中誠摯的眼，緩緩微笑了：「說的好。」

　　霞兒買了藥材回到客棧，正巧看見何郎中走出沈羲遙的客房門，心中一動，迎了上去。「何郎中，」她的聲音清脆，如黃鸝般婉轉，「藥，我抓回來了，還得請您指導火候。」

　　「是霞兒姑娘啊。」何郎中目光落在霞兒手上的紙包上，心思轉了轉，「霞兒姑娘，不知可否請你幫我個忙。」

　　「您說。您救了我家小姐，幫忙自然沒問題的。」

　　「我這裡還有一服藥，是那位公子的，你幫我一起煎了，再幫我送去可好？我今日起住在這裡，現在回去取行裝，還得抓幾服藥，勞煩你了。」

　　霞兒一愣：「您說的公子是？」

　　「就是之前在回廊上遇到的那位，你見過了，受了傷。我知你一個姑娘家，多有不便，只是……」何郎中為難地猶豫道。

　　「不妨事，就是送藥麼。」霞兒的心激烈地跳動著，努力不讓自己的聲音有異樣。

　　「那就勞煩你了。」何郎中將手上一個紙包交給霞兒，又仔細說明了煎的要領，這才離去了。

　　霞兒手緊緊攥著那紙包，眼睛落在了沈羲遙的房門上，不由就笑起來，很甜。

　　淩雪薇的藥先熬好，霞兒囑託李嬸幫忙看著沈羲遙那份，端了青花敞口碗走進了淩雪薇的房中。

　　此時已是晌午時分，外面熱鬧起來，紛繁的人聲隔窗傳來。淩雪薇安靜地坐在床邊圓凳上，仔細讀一本半舊的書。那是淩雪薇從淩府帶去江南的《日知錄》的孤本，珍貴非常。她的臉龐暈在一片明媚的陽光之中，頭上纖長的釵子已除下，換了零星的五瓣梅珍珠鈿花，倒也別有一派嫺靜幽雅的韻味。

　　「小姐，該用藥了。」霞兒將藥端在淩雪薇面前，一雙素白的手接過。霞兒看著桌上那本帶了批註的書，不覺就自語道，「書中不知有沒形容他的詞呢？」

　　「什麼？」淩雪薇仰了頭，睜著一雙美目看著霞兒，旋即笑了，「他是誰啊？」那笑容透了狡黠，頑皮不已。

　　「沒……沒誰。」霞兒慌了神，紅了臉，忙接過淩雪薇手中的藥碗，轉身欲走。

　　「霞兒，」淩雪薇喚住了她。

　　「是，小姐。」霞兒慌忙回了身，「怎麼了？」

　　「你沒給我漱口的蜂蜜水啊，這藥很苦的。」淩雪薇眯眼笑著，很是溫柔。

　　「啊，在這兒。」霞兒連忙拿了桌上一盞如意花紋折腰碗遞上前。淩雪薇卻不接，只是盯著霞兒看，帶了淺淺笑意，十分明媚。霞兒被她看得不自在，卻只能低了頭不言語，只覺得如芒在背，忐忑地等淩雪薇問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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