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春風(5)_學達書庫

五

　　那天蘇言一如往常地在後院研究那一小片田地，乳娘滿臉驚慌地沖了進來，身子顫抖，半天說不話來。

　　她輕歎一聲，回屋裡給乳娘倒了一杯溫水壓驚，笑著問：「小叔追來了？」

　　乳娘忙不迭地點頭，手足無措，「在街上遠遠見著了，還沒有發現我。言兒，我們這就收拾收拾，待會立刻離開。」

　　蘇言聞言拉著乳娘坐在桌前，搖頭道：「乳娘，我們這樣又能逃到哪裡去？」

　　一個嬌生慣養的大戶小姐，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要擺脫追兵怕是難上加難。

　　見她如此淡定，乳娘慌亂的心緒這才平復了一些。剛剛望見小叔身邊的人，嚇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若是被捉回去，自家小姐這輩子算是完了。夫人對她有恩，她倒不怕那些人對付自己，卻是無論如何都要保住小姐的。

　　「言兒，不然我們分頭行事。我先去引開那些人的注意……」乳娘捏著拳頭，下定決心道。

　　看著她瘦削的身子依舊顫抖，卻神色堅定，絲毫沒有猶豫地說出捨身為人的方法，蘇言心下一暖。

　　伸手握住婦人微涼的手，她安撫一笑，「這裡是洛城，我想小叔也不敢胡來。」

　　乳娘皺起眉頭，「言兒，這地方說不準很快就得被那人知道，到時候……」

　　蘇言抬眸望向外頭小小的院落，這裡是她們兩人一點一點收拾起來的。明亮、乾淨、舒心，這便要離開，她卻是捨不得的。

　　蘇言低下頭沉吟片刻，那雙清透的眼眸顯出一分冷意。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她蘇言，卻不是好欺負的……

　　既然能在帝都洛城大肆搜人，那麼這小叔身後定是有人支持。就不知，是怎樣的大人物了。

　　蘇言撫著下顎，面上恢復了平日柔和的神色，仿佛剛才的淩厲從未出現。

　　乳娘看在眼內，心中暗自疑惑。自從小姐醒來，小姐性子有諸多改變。以往沉默寡言，又懦弱怕事，被人欺負後總是日夜哭泣。而如今卻事事做主，平日說話依舊不多，相同的面容上卻再也看不見膽小、倉皇的模樣……

　　蘇言瞥見乳娘的神情，就能將她心內所想猜到八九分。

　　在那群人中周旋多年，她學得最好的便是這察言觀色。更何況，像乳娘這般不懂得掩飾的人，愈發容易明白。

　　蘇言想想，斟酌道：「這次大病醒來，有很多事我似乎想通了，不想繼續糊裡糊塗地過日子，也不願看乳娘再受苦……」

　　聽罷，乳娘頓時眼圈一紅，便要落下淚來。

　　以前的小姐對她很好，卻不像如今這般，事事為自己著想。乳娘抹著眼角，泛著淚花笑了，「或許，這便是佛家所言的大徹大悟。」

　　乳娘信佛，滿目虔誠地感謝上蒼，感謝菩薩。

　　蘇言垂下眼眸，笑而不答。讓她如此認為，也未嘗不可。

　　仔細問起乳娘遇見那些人的事，蘇娘說為首那大漢曾在蘇家做事，又時常跟隨小叔，她這才認得。

　　其他的，一問三不知。

　　見她因為不能幫上忙而一臉愧疚，蘇言微笑地拍拍乳娘的手背。

　　洛城官家與世家子弟不少，只是以那小叔一介商賈的身份，能攀上的人怕也不過爾爾，不足為懼。

　　「小姐，不如我們去衙門走一趟。」乳娘不安地絞著手，低聲提議道。

　　「報官？」蘇言笑了笑，「小叔可能早就想到這一點，派人打通了地方官，說不準還讓官府的衙差來追尋我們。」

　　乳娘臉色一白，無助地囁嚅道：「這……怎會如此？那究竟該怎麼辦？」

　　蘇言看慣了官場裡的事兒，對此不以為然。

　　蘇言念及要與人抗衡，胸口那顆始終沉寂的心，此時此刻熱烈地跳動起來。她忍不住躍躍欲試，熱血沸騰的感覺又重新回來了。

　　感覺到心底的異樣，蘇言苦笑。以往隻身處在沒有硝煙的戰場，只嚮往著寧靜平和的生活。當如今有機會過這樣的日子時，她卻發現自己早就習慣於在腥風血雨之中。也許，這樣的她，才是真真正正的蘇言。

　　「言兒，你一個人去……真的可以嗎？」乳娘眼裡噙著擔憂，直直地盯著門前準備離去的人。

　　蘇言微微頷首，輕輕握住了她的手，「不必擔心，一切有我。乳娘儘管留在這裡等我的好消息。」

　　說罷，她背著小小的包袱，離開了小院。

　　直到蘇言的身影消失在街尾，乳娘這才念念不舍地收回目光，迅速合上門，快步回房向菩薩祈禱自家小姐能平安順利地回來。

　　蘇言望了眼不遠處的官衙，兩尊虎虎生威的石像，凜然正氣。她嘴角微微一翹，轉身走遠，踏入了旁邊髒汙、黑暗的小巷。

　　原先蘇言手中掌握的眼線，以及出色的手下，都被君於遠一一收回。

　　她不能，也不願再尋他們，蕭門更是回不得。

　　這是明面上的助力，至於暗地裡的渠道，並沒有時間讓蘇言向那人詳細闡明。而今，倒是讓她有了一個，神不知鬼不覺得到消息的去處。

　　巷子的盡頭躺著個蓬頭垢面的老乞丐，看不清面容，憑著平和的呼吸，蘇言知道自己找對了地方。

　　將要問的消息早已寫在紙片上，她將其與包袱一起放在了老乞丐的身旁。

　　老乞丐打著呼嚕又睡了好一會，這才眯起眼細細打量眼前的人。

　　成色的衣料，蒙著面紗看不清容貌，舉手投足間卻沒有那些大家閨秀扭捏的樣子。落落大方，毫不在意他的視線。甚至略略彎了眉眼。

　　兩指捏起包袱掂量了一下，老乞丐展開紙條飛快地掃了一眼。然後，懶洋洋地吐出一個字，「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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