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瑟江山(35)_禾晏山

三五

　　樓前月，憔悴幾度春風。

　　一晃過了二十多天，天氣逐漸暖和起來。初彤身上的傷口處已經結痂，但是因為中毒的原因，她全身仍然軟綿綿的。謝淩輝偶爾來一趟探望她，但每次都來去匆匆，只派了紫鳶來照顧她。初彤和紫鳶交情最深厚，所以二人平日裡下棋聊天，也不算無聊。前幾日，初彤見紫鳶時常面露愁色，詢問後才知道她娘患了重病，家中已經將錢花得差不多了。她聽罷便讓紫鳶將她在檀霧園的小棉襖取來，想也沒想就將幾年前在古廟中得的一百兩銀票從裡面取出來給了紫鳶。紫鳶接過錢後，沒說「謝」字，只跪在地上給她恭恭敬敬地磕了一個頭。

　　一日晚飯後，紫鳶坐在炕頭繡花，初彤坐在炕的另一頭端了本史書看，但看著看著便開始走神，不由得暗道：老子最近的運氣委實背了些，不但殺了個皇子，還中了劇毒，如果沒有解藥，那剩下的日子便是數著過啦！就算有瞭解藥，身上背了個誅連九族的大罪，也委實不輕鬆。想到這裡，她不由得歎了口氣，但轉念又暗道：呀呀呸的！不過這回好歹殺的是個皇子！普天之下敢殺死皇子的有幾個？老子也算是名列前茅、光彩照人、嗷嗷了不起的人物了！想到這些，她心中寬慰了些，伸手捏了塊糕點塞入口中，思維又開始馳騁：不過如此這般一鬧，我跟二爺的婚事就泡了湯，太子肯定不會認我做幹閨女了，他現在不殺了我，我便謝天謝地了……此時，她忽然聽到紫鳶長長地歎了口氣，只見她拈了針，呆呆地出神，眉目間似有化不開的千般煩惱。她一碰紫鳶的胳膊，問道：「你想什麼呢？是不是你娘的病？」

　　紫鳶轉過臉，美目盯了初彤片刻，臉上的神情風雲變幻，最終，她似乎下了狠心般，低聲道：「初彤，你還是走吧，我……」初彤聽後，心中陡然一沉。

　　這時，忽然傳來敲門的聲音，兩人都嚇了一跳，紫鳶忙跑過去拉起門閂，只見謝淩輝站在門外，手中還提著一個食盒。見了紫鳶，他微微一點頭道：「你下去吧。」紫鳶領命，臨出門的時候又望了初彤一眼，目光中仿佛有千萬句話想要訴說，但終究低下頭，退了出去。

　　謝淩輝似乎心情不錯，他走到初彤身邊，將食盒打開，取出一盤盤精緻的糕點，鳳目彎起，對初彤笑道：「這是我今天特地命廚子做的，都是你平日愛吃的，嘗嘗看。」說罷又取出一小壇酒，在她面前晃了晃道，「我這兒還有一罎子上好的老白乾，我們小酌一番，也頗有情趣。」說罷親自倒了兩杯，而後坐下來。

　　初彤仰臉笑道：「二爺今日是不是有什麼喜事？整個人看起來神清氣爽。」

　　謝淩輝搖搖頭，攬了初彤的肩膀道：「只是想起你這段時間養傷，身子不好，需要好好補補，所以特地命廚房做了這些。」說著拿起一塊糕點遞給初彤道，「還熱著呢。」

　　初彤接了過來，明眸閃閃，盯著謝淩輝的臉望了片刻，只見他鳳目瀲灩，笑容溫柔。初彤「撲哧」一聲笑，接著低下頭看了看糕點，笑容逐漸斂去，輕聲道：「二爺，你今天來是來送我上路的嗎？」

　　謝淩輝的身體猛地一震。初彤抬起頭，望著他笑道：「二爺，你今日穿的是素白的鳳尾暗花長衫，頭上是白玉冠，帶了我最喜歡的糕點來，甚至還帶了酒，看來今天是真的要給我送行了……」

　　屋裡一下子靜了下來，良久，謝淩輝聲音低啞地說：「初彤，對不起。」

　　這一句話說罷，初彤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下直灌到頭頂。

　　謝淩輝緩緩地道：「皇上那裡，我們找了一具和你長得有幾分相似的女屍應付過去了，我原本以為事情可以了結了，但是太子卻執意要你的命。他在我府中有線人，所以你的身高相貌他了然於胸，想欺騙他根本不可能……」

　　初彤沉默不語，只是盯著手裡的糕點。

　　謝淩輝亦沉默了一會兒，接著說：「這件事牽連的東西實在太多了，你若不死，太子便一日不得心安。若此事被有心之徒利用，查出真相，那太子的儲君之位定然不保，而到時候，謝家也是抄家滅族的罪過！」

　　初彤輕聲道：「所以我必須死？」

　　謝淩輝沒搭腔，許久才艱澀地說道：「初彤，我一直都喜歡你，想和你廝守在一起，但……但……」他舉起酒杯，仰脖灌下之後，將杯子緊緊地捏在手中，全身微微發顫，深吸一口氣道，「初彤，這幾日我輾轉難眠，我雖捨不得你，可背後有一個家族，我不能因為你而棄整個謝家人的利益和身家性命於不顧……」

　　初彤冷聲道：「可我卻為了你而棄自己的性命安危於不顧！」

　　謝淩輝久久地沉默著，最終聲音苦澀地說道：「我知道你恨我……我欠你的下輩子還你。」這番話說罷，他手中的酒杯「哢嚓」一聲被捏得粉碎，鮮血點點落在素白的衣衫上，暈染出一片血色的梅花。

　　初彤突然把手裡的點心一下子全都塞進了口中，大口地嚼著，眼淚滾滾而落，全身都顫抖起來。她奮力將口中的食物咽下，又連續倒了幾杯烈酒，統統一飲而盡。接下來，她雙手環抱，抖了好一會兒，而後逐漸平靜下來，用力抹了一下臉上的淚珠，表情木然地看著謝淩輝道：「不知二爺想讓我怎麼死？請給我一個痛快吧！」

　　謝淩輝攥緊了拳頭，血珠滴滴滑落，最終他長歎一聲，伸手一指房門，道：「我對你下不了手，不願……不願見你死在這院子裡。洪管家和隆熙隆照已在院外把守了不同的方向，等你出了這宅子，他們便會追上你……」

　　初彤面無表情地站了起來，身體仿佛僵直了一般，她將當初來謝府穿的那身小棉襖打成包裹系在身上，抓了一把點心放在懷裡，然後轉身走向大門。這時，她原本空洞恍惚的眸子中驟然迸發出強烈的絕望和恨意，她盯著謝淩輝的臉，一把扯下腰間的玉如意，奮力擲在地上，那如意便「啪」的一聲四分五裂了。接著，她咬著牙道：「檀霧莊園，曾經明月，君已負我，恩斷義絕！」

　　說罷初彤大步走了出去，她每走一步，眼中的戾氣便增加一分，心中的怒焰如同排山倒海的巨浪，鬱結在胸中，讓她直想尖叫。憑什麼！憑什麼！我對他一往情深，為他豁出性命，為他中了劇毒，他現在要殺我！他現在要殺我！

　　她突然嘿嘿一笑，那笑容帶著無限的冤屈和憤恨。她不甘心！她不甘心！她不甘心死在這裡！她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巴掌，讓神態清明起來。正在此時，有人一拉她的胳膊，緊接著一隻手捂住了她的嘴。初彤渾身一個激靈，定睛一瞧，紫鳶正滿面焦慮地站在她面前，豎起指頭放在唇邊「噓」了幾聲道：「初彤，是我。」說完向四周看了看，然後將初彤拽到一處院牆下，聲音急促地說道，「這院子附近都派了人守著，只等你一出門，就……不過還好，二爺沒大動干戈，只在幾面牆外派了心腹。」說到這裡，紫鳶從懷裡掏出一把匕首和一條手帕，塞到初彤手中道，「這西面的牆是隆熙守著的，前幾天他肩上的舊傷復發，現在還沒好利索，況且他在這幾人之中心最軟，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興許能放你一馬。這帕子裡藏有迷魂散，人吸了之後便會頃刻暈倒。我的馬就停在這堵牆後頭的角落裡，你快騎上它逃命去吧！」

　　初彤聽罷，不由得一愣，紫鳶低聲催促道：「快走！不然就來不及了！」

　　初彤只覺得一股熱意湧上眼眶，她使勁握了握紫鳶的手，低聲哽咽道：「好姐姐，我……」後面的話她竟一句都說不出來，只深深地看了紫鳶一眼，狠狠地一咬牙，縱身向上一跳，雙臂攀住牆垣，而後翻身躍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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