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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九


  新的政策,新的格局,就在所有人都不注意的時候確立了,轉眼間,星火燎原。

  有識之士紛紛投往江北,百姓們居家搬遷到江北境地。

  短短一年,江北的人,只認識江北侯,而不知皇帝為何物。

  而王子情的勤政與溫和,一樣得到了所有人的敬仰。

  他用他的堅持、他的強硬、他的睿智與一切,緩慢而堅定地抵禦著各方壓力,為江北打開了一個全新的局面。

  他是真的勤政,沒日沒夜地工作,甚至熬夜到吐血的境地。

  劉先生將他的情況報上來的時候,李寫意的喉嚨一陣發疼,似乎自己也要咳血了。

  蕭淑靠過來,瞟了一眼劉先生的信,然後輕聲建議道:「少莊主,我們去看看齊王吧。」

  李寫意折起信,默然地望著遠方。

  從燕國回來後,李寫意一直住在藥穀,天機閣雖然仍然在暗處幫著他,她卻已經不怎麼露面了。

  子情,已經成了一位獨當一面的王者。

  他不再需要一個指手畫腳的幫手。

  蕭淑自先皇駕崩後,就回來陪在李寫意身邊,除了隨溪,她是李寫意另一個極親近的人。

  信很久沒有消息了,丹青說,卓雲還在彆扭中,信脫不了身。

  「彆扭」兩個字,讓她莞爾。

  這一年李寫意並沒有變化多少,隨溪總是變著花樣權她吃下各種各樣的草藥,她知道他在找到可以克制天香豆蔻殘毒的草藥。

  似乎一輩子都無法與藥擺脫干係啊,其實李寫意很想告訴他:讓我安安靜靜地,當一個健康的人吧。

  可是看著他期待的眼睛,終究說不出口。

  有希望,總是好的。

  李寫意對自己,遠沒有隨溪對她這般熱衷。隨著江北的形勢漸漸穩定,她也漸漸淡定,外面的事都不大管了,反正有李錚,他旁邊還有言海那個智囊。

  她已鋪好了一切退路。

  晚上隨溪又端了一碗黑魆魆的藥來,靈氣飛揚的眼珠滴溜溜地轉著,似乎在想著用什麼藉口讓她喝下去。

  李寫意傾過身,一言不發地接過來,一口飲盡,然後吻住他。

  唇舌間未盡的苦澀讓他萎縮地退了退,隨即更加激烈地攻了進來,攪亂了她口中的藥味。

  在他呼吸聲加重的時候,她退出,輕聲說:「我要出穀。」

  他愣了愣,然後平靜地問:「去江北?」

  她點頭,「子情病了。」

  「一起去。」他沒有多說,只這三個字,就已經霸道得讓人哭笑不得。

  「蕭淑陪我去好了。」有點無力地反駁。

  「不行。」這一次,擺明瞭沒有一絲談判的餘地。

  見她不喜,隨溪的眉頭也皺了起來,眼神裡的情緒,是孩子般的懊惱與倔強,甚至……有點委屈。

  李寫意笑了,伸出手指描繪著它的輪廓---那是一張極其英俊的臉。

  也許十年,二十年後,依舊英俊。

  只是那時,她已經看不到。

  「那就這樣定了。」他自顧自地下著結論,「現在睡覺。」

  說著,便自發地爬上床,從後面緊緊地摟著她,仿佛一鬆手,她就會與蕭淑不告而別似的。

  他睡得不安穩,李寫意則暗自好笑,按住他不安分的手。

  「明天上路,你今晚要好好休息。」他悶悶地解釋,「你不要引誘我。」

  她一本正經地點頭,真的不再理他,他又做了若干小動作,確定自己搬的石頭砸到自己的腳後,只能沮喪地睡了。

  他的呼吸很均勻,她卻一直未睡。

  很奇怪,這一年她已與隨溪在一起了,同桌共食,同床共眠,可仍然有一股濃濃的不真切感。

  這樣的生活太溫暖、太美好,以至於一覺醒來,以為不過是未盡的一場夢。

  很長時間,沒有去想子情了。關於子情的記憶,也顯得模糊。

  忘記他,正如忘記自己從前的面容。

  可他仍然在心裡的某個角落。雖然落滿塵埃,結滿蛛網,但只要打開門,往昔的氣息依然撲面而來。

  那一塊地方,無人能觸及,也無人能取代。

  甚至隨溪。

  那麼他呢?

  整整一年,李寫意這個人已經死了整整一年,而蘇頤,死了足足十年。

  為了同一個人經歷了兩次剜心剜肺的痛,他終究還是挺過來了。現在他是遼北之王,是百姓愛戴的齊王,是許久以後的楚王,會有天下,會有後宮三千,會有累累史書,千秋萬代!

  兒女情長,對於男人來說,或許會成為漸漸淡漠的記憶。

  只是,為什麼會那麼拼命呢?他到底在爭什麼、趕什麼?

  恍惚了一夜,感受著隨溪輕微的動作,回憶著故人模糊的音容笑貌,有種潮濕的感傷。

  人生如戲。

  第二天,隨溪竟真的沒能與她同去。

  他接到了來自魔宗的一封信,看完後,他猶豫了一下,吩咐風大、風二他們保護李寫意,說另有急事。

  李寫意點頭,笑著讓他別囉嗦。

  與蕭淑踏上嘉興城的時候,李寫意驚歎于王子情的能耐,那個前年還備受旱災和瘟疫的地方,如今街道寬敞,房屋林立,商家雲集,人群熙熙攘攘,與京城比也不遑多讓。

  然後他看到了王子情,還有王子忻。

  王子忻又長高了,這是她的第一感覺。

  他與王子情站在一起,若只看背影,根本分不出誰是兄長,他們都是那麼修長挺直。連氣質都是何其相似。

  他們由一群官員簇擁著,身後還跟著大批身手不凡的侍衛,許是辦什麼公務,王子情一直低聲與子忻說著話。

  不能離得太近,也根本無法靠近,李寫意遠遠地望著他們:王子情的外貌變化很大,讓她吃了一驚,那是一種經歷滄桑後的平和,如打磨後的璞玉,挫掉了一切棱角、一切本色,只剩下最脆弱的一層,留給世人瞻仰---可它已不是他,只是一塊華麗昂貴的裝飾品而已。

  她看不到王子情的靈魂,只有在他微笑地看向王子忻時,眼中溫柔寵溺的華彩,才有種依稀熟悉的痕跡。

  然而,他無疑是英俊的,即使站在俊美若畫的王子忻身邊,他的榮華高貴依舊無人能及。

  小魚也在旁邊,在人群經過李寫意時,她的腳步頓了頓,狐疑地望了過來。

  李寫意連忙低下頭,雖然易了容,可她知道小魚的直覺一向可怕。

  在李寫意低頭的瞬間,他們擦了過去。

  最後的一瞥中,王子情就這樣走了過來,舉止文雅、氣度非凡。

  他的眼神是平靜的,唇微微彎起,剛剛夠得上一個笑容。

  這一幕永遠定格在她的腦海中,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也不曾褪色。

  「走吧。」李寫意對蕭淑說。

  如果知道,那是她最後一次看見他……

  李寫意轉過身,甚至沒有回頭。

  又與蕭淑在嘉興隨便轉了轉,看著欣欣向榮的一切,不免為他高興。

  若長此以往,人心盡收,以後與王子遙相爭時,就能將戰爭破壞降到最低了吧。

  到了下午,李寫意按照約定的那樣,偽裝成送藥的夥計,到王府給劉先生送藥材。

  小廝進去通報,後門微微敞開,她靜靜地站在門前。

  「抱抱小衛初。」偶爾聽到院子裡傳出王子忻的聲音,禁不住莞爾一笑。

  衛津常年在外,素素與他兒子衛初一直住在王府。

  他們很快樂,真好。

  「少莊主。」見到她,劉先生很是興奮,「屬下有一年未見少莊主了,少莊主的氣色看上去好了很多。」

  李寫意輕聲笑道:「劉先生看上去也不錯,在江北過得還好吧?」

  「一切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齊王不怎麼聽話了。」劉先生抱怨道。

  「他又不是小孩子。」李寫意失笑,「讓靜妃娘娘管管他啊。」

  「靜妃娘娘在廟裡清修呢,其實齊王……也沒什麼大事,就是工作起來太不要命了,屬下實在為他的身體擔憂。」劉先生確實滿面憂色。

  「要緊嗎?」

  「也說不上什麼特別的病症,等江北穩定下來後,可能會好一些吧。」劉先生安慰她,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

  李寫意想了想,沒有細問。

  又隨便聊了聊江北的現狀,劉先生恐談得太久引人懷疑,問清楚她現在的住處後,就拿著藥走進門去。

  李寫意等那扇門合上後,再到客棧與蕭淑等人會合,一起回客棧。

  第二天一早起床,李寫意便開始不安,蕭淑問她是不是病了。

  李寫意搖搖頭,捂著心口,不懂為什麼會有種空蕩蕩的抽搐,好像有一把鋒利的刀,從心上生生地挖走一塊,它的速度是如此之快,甚至沒有痛,只是空了,有什麼東西丟了。

  「蕭淑……」她正準備開口問「是不是有事情發生」,客棧的門響了,蕭淑過去開門,進來的是劉先生。

  他似乎一夜未睡,眼圈黑黑的,眼珠也是紅紅的。

  「怎麼了?」李寫意站起來,詫異地問。

  劉先生深吸一口氣,然後破釜沉舟一般說道:「齊王今早病逝了。」

  「騙人吧。」李寫意笑了一下,「怎麼可能?」

  劉先生沉痛地望著她,半天才回答,「對不起,少莊主,我沒有照顧好他。這一年來他根本不肯休息,不肯好好吃飯,我盡力了,可還是……還是……心力交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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