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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


  王子忻的視線被雨水模糊,怔怔地望著前方:青竹傘下,李寫意一身素白長裙,裙擺隨風而舞,面色沉靜如水,身姿淡雅若新月,非但沒有在電閃雷鳴、風雨交加的陰暗中透出狼狽,反而如暗夜中的一株白蓮,遺世獨立、纖塵不染。只是飛揚的衣袂間,仿佛披附了天地所有的寂寞,勝雪的白衣下似乎集斂了人間所有的寒冷。

  風大雨急,她撐著的傘終究抵不過肆虐天地的狂暴,傘柄脫手而去。她並未追逐,也並不慌亂,任憑冰冷的雨水淋淋地砸向她。她的衣衫很快濕透,頭髮貼在蒼白若紙的臉頰上,如雨夜的精靈。

  王子忻的臉上全是水,連自己都辨不清是否全是雨水。

  她終於走近,靜靜地停在王子忻面前。

  雷鳴不斷,閃電不止,她的身後是翻天覆地的呼嘯,而她的眼中卻是一派祥和寧靜。

  「寫意姐姐……」望著她的靜容,王子忻竟也莫名地平靜下來。

  那麼多問題,那麼多不解,那麼多疑惑,在見到她的一瞬,分崩離析。

  李寫意伸出手,將那個長大的孩子擁入懷中。他已經長得這般高了,這樣年輕的軀體,即使在暴雨裡冰冷了許久,摟入懷裡,仍然有股溫暖的脈動。

  而她身上,卻是從裡到外的寒冷,沒有絲毫生命氣息的寒冷。

  王子忻突然悲從中來,伸手環住她的背,緊緊地抱著她。李寫意肋骨被壓得生疼,手憐惜地撫著王子忻滿是雨水淚痕的臉。

  「我知道你沒有死,我就知道你沒死……」王子忻翻來覆去地說著同樣的話,他早已高出李寫意少許,下巴靠在李寫意的肩膀上,小動物一般蹭來蹭去。

  李寫意心中一片柔軟,這樣親昵的動作,她與王子忻已經許久未曾有過了。

  雨勢漸大,一盆一盆地潑下來,兩人已經完全浸在水裡,衣服貼在身上,寒氣入膚,入骨,入心。

  等王子忻終於停止了哭泣,李寫意才緩緩推開他,望著他俊美乾淨的臉,靜靜地開口道:「子忻,告訴我,子情在哪兒?」

  王子忻沒有吃驚,也沒有絲毫怔忪,只是別過臉,方才的激動漸漸被哀怨取代,「為什麼?為什麼你要一次次遺棄四哥?」

  李寫意默然,天地肅靜而熱鬧,除了風雨陣陣,再無其他聲響。

  「為什麼?」王子忻轉過頭,那雙晶瑩的眼睛,驀然明亮犀利,如利刃般,直直地射向她,不容她回避,不容她閃躲。

  李寫意終於抬頭,同樣筆直地迎向他,幽若深潭的眸裡,有痛,有哀,卻獨獨沒有悔。

  「他沒死,對不對?」

  這句話,與其是問話,不如是一個定語。

  「放了四哥吧。」王子忻咬著下唇,終於說了一句。

  李寫意怔了怔,隨即慘然地笑笑,「是,我放過他。」

  雨幕朦朧,王子忻抬頭的時候,已看不清李寫意的表情,只是隱約間,看到她蒼白的臉,是那麼的觸目、觸心。

  「事已至此,子忻,你可曾怨過我?」她長歎著問,看不清王子忻的表情。

  面前那個白楊一般挺秀俊美的少年,有太多王子情的影子。雨水砸進她的眼睛,酸澀得睜不開眼。

  「我喜歡你。」王子忻望著面前清淡素雅的影子,定定地說了一句不相干的話。

  「所以,我不會怨你。」良久,他又加了一句。

  李寫意站在原處,狂風吹亂了漫山的樹枝,搖搖晃晃,駭浪般洶湧叫囂。

  王子忻踏前一步,再次抱住她,這一次,不似那個長大的孩子,而是一個少年,一個即將成為男人的少年,用保護的姿態,輕輕地擁住她。

  李寫意也淡淡地回抱著他,然後一起鬆手。

  王子忻轉身走開,遠處的侍衛終於松了口氣。

  他千里而來,多日守候,只為見她一面。

  現在,他已見到了她,足矣。

  李寫意平靜地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漫天雨幕中,獨自站了許久許久,直到一把青竹傘出現在她的頭頂,一隻溫暖至極的手握住她冰冷的手指。

  「回去吧。」

  李寫意反手握住風隨溪溫暖的手指,濕透的衣衫,淋淋地淌著水漬。

  風隨溪克制了許久,才忍住將她強行帶入懷裡的衝動,只是讓她靜靜地握著自己,另一隻握傘的手,很穩很穩。

  「回去吧。」他開口道。

  李寫意抬頭望向他,目光沉靜而幽深,如此時黝黑的天際,不知道後面到底是青虹還是更大的暴雨。

  「隨溪,我還有最後一件事要做,我很快會回來。」她輕聲道。

  「真的還回來嗎?」風隨溪黯淡地反問,「那件事,不可以讓我參與嗎?」

  「隨溪……」李寫意喟歎出聲。

  「知道了。」風隨溪苦笑一聲,「你想獨自完成,我不干預就是,但我必須在你身邊,這是底線。不然,我寧願用武力將你扣留在我的藥穀裡。」

  李寫意垂眸,另一隻手覆在他撐傘的手指上,輕輕握住,「好,一起吧。」

  風大雨急,傘下的兩人相視而笑。

  十騎急馬,王子忻率眾而回。

  到了途中,他並沒有取道回江北的路,而是縱馬往西水側慶國的國境趕去,到了一間平平無奇的莊園前。

  翻身下馬,王子忻徑直踏進寧靜的莊園裡。門口出現了許多黑影,見到是他,又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一路暢通無阻,即使遇到幾位端茶倒水的僕傭,也似與王子忻相熟一般,並不訝異。

  他終於站在了最裡側的房間前,門口的帷幔隨風輕揚,裡面傳來一陣若有若無的咳嗽聲。

  「我是子忻。」王子忻站定,朗聲說。

  「進來吧。」回答的人似乎有些虛弱,最後一個字似乎使不上勁來。

  王子忻整了整儀裝,這才大步踏了進去。掀起帷幔,面前是一間雅致的茶室,一個披著衣衫的瘦削男子正倚在窗前,隨意地翻著手中的書卷。

  聽到腳步聲,他淡淡地抬起眸,淺笑道:「怎麼風塵僕僕的?」

  王子忻沒有接話,只是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我見到她了。」

  拈著書頁的手指頓了頓,然後又若無其事地翻了過去。

  「哦。」他淡淡地應了一聲。

  「四哥……」王子忻突然一陣難過,忍不住舊話重提,「以後真的不再相見了嗎?」

  「隔了太多的生死,相見不如不見。」王子情笑笑,將書放了下來,露出一張憔悴蒼白的面容,「朝廷方面有動靜嗎?」

  「有。聽線報說,王子遙打算出兵征討江北。」王子忻平靜下來,條理清晰地說,「衛將軍坦言,江北的兵力與朝廷相比,還是有很大的懸殊,他也極是為難。」

  王子情聽了,似乎並不擔心,「讓衛津盡力而為吧,絕對不能退。」

  「可是四哥……」

  「你擔心衛將軍?」王子情一語點破王子忻的焦慮。

  王子忻默然。

  敵我懸殊,若是讓衛津硬擋,難免不會出現不測。

  「戰場的人,馬革裹屍本是預想中的事,若是擔心會輸,又何必上戰場?」王子情漫不經心地丟下一句話,「找個緣由,把衛初接過來吧。」

  「四哥?」王子忻詫異地抬起頭。

  「江北即將大亂,小孩留在這裡終歸安全一點,」王子情不動聲色地解釋道,「向素素解釋一下,或者讓素素一起過來。」

  王子情還在人世的消息,當今世上知道的人,不出五人。而衛津、劉先生這些心腹之人,竟也是瞞得死死的。

  「好。」王子忻突然湧出一陣莫名的驚疑。

  王子情假死,一是為了遁世,二是身體狀況真的堪憂。王子忻對四哥,一直是敬佩加憐惜的,此時更不疑有他。

  只是仍然有種怪怪的感覺。

  「去看看小魚吧,這一次,是我們欠了她。」王子情說著,又重新拿起書卷,顯然不打算多談。

  王子忻點點頭,並不多打攪,悄然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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