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青瞳 | 上頁 下頁 |
| 四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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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騎著硯臺,拉著胭脂,此刻一伸臂,長長的胳膊把兩個人都撈起來丟在胭脂背上。扔青瞳又比扔花箋力氣用得大,且又把她丟在後面,青瞳趕緊抓住胭脂身上的長毛才沒掉下去,卻把胭脂的毛拉下不少。胭脂痛得低低嘶叫,然而卻忍著沒動,等身上兩人都穩住身子,才飛身奔跑起來。 兩馬飛奔,速度十分驚人。大個子只覺如同禦風飛行,雨點如同梭子上的線,一道道斜斜打在身上。他心懷暢快,不由大笑起來:「這兩匹馬,真是越看我就越喜歡,老子活了三十多歲,連趕上它們一半的馬也沒遇上過,為了它們送送你們也不虧。」 花箋抬起頭,不服氣地說:「這是它們好長時間沒吃飯了,要不然比這還快得多呢!」 大個子點頭笑道:「說得是,這馬是我的了,可不能再餓著。我們去前方城鎮落個腳,填飽肚子再說吧。」他又是一觸馬鐙,硯臺竟能在極速中更加快了幾分速度。他長笑道:「什麼『竹杖芒鞋輕勝馬』,那是沒有馬,有馬的人一定不會這麼說。」 「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青瞳接口道。 「幹嗎?」那大個子轉過頭問她。 青瞳愣了一下道:「閣下說『竹杖芒鞋輕勝馬』,後面不就是『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嗎?」 「是嗎?」大個子道,「說的什麼意思?」 青瞳十分奇怪,這人說都說了,怎麼又不知道什麼意思?她只好一字字給他解釋道:「這是蘇軾的名句,說的是他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的事情。那時雨具都失去了,同行的人皆狼狽不堪,只有蘇軾一人不覺難過。」說罷,青瞳將整首詞背了出來。 青瞳說到「回首向來蕭瑟處」一句,不由想起蕭瑟不知如何了,一時有些發呆。這首詞本來淺白,青瞳只在幾個字上解釋一下,大個子就聽懂了,笑道:「說得的確瀟灑,不過呀,寫這東西的時候他一定憋著懷才不遇的酸氣。下著雨,他沒有傘徐行就徐行了,還吟嘯,怎麼沒叫人當狼打了!」 青瞳微哂,此詞作于蘇軾被貶黃州後的第三個春天,一場政治風波幾乎要了他的命,沒有怨氣是不可能的。 「不過這個還真是好聽!」大個子笑道,「怪不得我那老頭子師父給我起這麼個奇怪的名字,原來還是什麼詩啊詞啊的。我說他整天嘟囔什麼『竹杖芒鞋輕勝馬』,還想這不廢話嘛,一雙鞋一根棍子能多重?一匹馬多重?當然輕勝馬,可也得快勝馬才有用啊,馬又不是用來比輕重的。」 青瞳腦子裡猛然閃過一個念頭,吃驚地瞪著他道:「你……你叫……」 大個子滿不在乎地道:「我姓任,本來叫壯壯的,師父給我改名叫任平生,應該就是你剛說的那三個字了!」 青瞳一時說不出話來,只是牢牢盯著他看。任平生卻笑起來了:「怎麼了,妹妹?看來你知道的事情可真不少,我一時沒防備這大北邊還有人知道我。名字也說了,你想什麼呢?是不是盤算著抓住我換五千兩銀子花花?」 青瞳正色道:「這麼說你就是在龐各莊殺官差的任平生了。你別誤會,我幼年便聽過你的故事,你我今日既然有緣遇到,我日後一定努力留意。若有機會,便替你平了這場禍事,讓你這樣的男兒可以自由自在地放歌縱馬,翱翔於天地之間,對誰都可以堂堂正正報上姓名,不用怕惹下禍端。」 任平生仰頭哈哈笑起來:「你先顧著自己的小命吧,我送你們去富陽縣城,離這兒雖然略遠點兒,不過是個大縣,比前面幾個縣城容易找到吃的。到了地頭咱們就後會有期,你這大恩大德,就容我後報了。」顯然是毫不相信她的話。 青瞳無奈,暗想這樣的事情難怪任平生不信,現在也確實無暇顧他。後會有期就後會有期吧,等他把自己平安送到富陽縣,縣令自會派兵護送她們南下,也不需要他保護了。日後若有機會為他脫罪,自己做了就是,又不用他在一旁看著。 於是她不再多話,夜風中三人兩騎繼續奔馳。突地咕嚕嚕一陣大響,聲音洪亮得超過平時大叫。花箋指著任平生的肚子哈的一聲剛笑出來,自己的肚子也毫不遜色地叫起來,緊接著青瞳也不能倖免。原來餓肚子的聲音還能傳染,夜的寂靜被這蛙鳴一般的咕嚕聲劃得七零八落,一人方歇一人又起,唱歌一般響個不停。 任平生看看自己又看看青瞳兩人,笑了起來,一拍硯臺沖向前去,隨口唱道: 要錢何用? 亮晃晃金子滿屋銀滿箱, 不當飯也不當糧, 你倒試試吃一口, 崩破牙齒爛肚腸, 哎喲喲,去他娘! 青瞳和花箋打馬追上,覺得這個人忍著肚餓唱歌挺有意思。他嗓子不怎麼樣,唱歌沒什麼調,勝在中氣足,倒也不難聽。他來了興致,又唱起來: 嬌滴滴情人卻在他家床, 他家床上繡鴛鴦, 相親相愛水中央, 一陣大風吹幹水, 原來是個臭泥塘, 哎喲喲,去他娘! 花箋呀的一聲紅了臉,啐道:「說什麼呢!」 青瞳卻呆了一呆,不由跟著輕輕道:「……相親相愛水中央,一陣大風吹幹水,原來是個臭泥塘……」見她沒了聲音,任平生接口:「去他娘!」 青瞳揚起頭,大聲道:「對,去他娘!」花箋驚訝無比地回頭看她。青瞳揚手虛擊一鞭,馬兒一躍而起,飛速奔去。花箋被出其不意地一閃,只得兩手抓牢馬韁穩住,叫起來:「哎呀,你發什麼瘋,還說髒話,你……你……你……」 任平生道:「這算什麼呀,這就叫髒話了?還有帶色的沒好意思倒出來呢!」 青瞳道:「任平生,再唱一遍!」 花箋氣道:「都瘋了,神經病!省點兒力氣吧。你們不餓啊?!」任平生道:「孫子才不餓呢,就是餓得難受,才要找點兒樂子,是不是妹妹!聽了我的歌,你不但不餓還能不冷呢!不信你試試,保你從心裡往外那是一陣一陣地熱啊!哈哈哈,我就唱了啊,你聽著,我再唱更好聽的給你聽啊……」 他作勢要吼,花箋連忙捂住耳朵,任平生哈哈大笑,大聲唱起來。魔音入耳,根本捂不住,還好他說得頗為曖昧,唱的卻是一般的採茶小調,不帶顏色了。這些小曲大部分都是廣為流傳的,花箋聽了一會兒就不自覺揀會的接幾句。她越來越高興,自己也唱起來了。他們兩個唱的多半是鄉間俚曲,青瞳會的極少,只在一旁聽著,漫漫長夜竟是極開心地過去了。 天亮時路過一個小村,任平生停下馬叫她們等等,自己從懷裡掏出一卷紙來,抽出一張貼在牆上,嘴裡嘟囔:「就剩這幾張了,雖然還沒找到什麼童參軍,可老任也對得起你王大人了。我餓成那樣,這點兒漿糊也沒捨得吃了,都留著貼告示,全是白麵熬的呢!」 他貼完來到馬前說:「走吧!」抬頭見兩個人都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奇道:「怎麼了?我說可以走了!」 青瞳驚訝得眼睛都瞪圓了,指著牆道:「任平生,這些……這些……都是你貼的?關中沿途的佈告也都是你貼的嗎?」 見任平生點點頭,青瞳緊張得嗓子發幹,又問:「你找定遠軍參軍童青木?」 任平生道:「我半個月以前救了十幾個人,為首的青年姓王,是英國公王敢的小兒子。他三個哥哥都戰死了,他爹又叫他出來引開敵軍讓皇帝老子跑路……」任平生搖搖頭:「迂是迂了點兒,可是老任在整個大苑就沒見過這樣的將領。我把這小王送回去,英國公鄭重託付我找這個叫童青木的人,我實在不忍回絕。」 他目視遠方,難得地露出正色,悠悠道:「童參軍,一夜破三關,妙計退頑敵,我也聽說過。他真的能救國救民嗎?可這個人又在哪兒呢?」 他話音未落,已經被青瞳一把抓住手臂:「太好了,既然如此,你就帶我去見英國公吧。」任平生被她嚇了一跳道:「幹什麼?你知道童參軍的下落?」 青瞳勉強按捺激動,整整衣襟正色道:「告訴你一件事,我就是一夜破三關的參軍童青木。你先莫聲張,先把英國公那邊的戰況和我說說,我再做打算。」 任平生睜大眼睛看著她,湊過來小聲道:「告訴你一件事,我就是一個跟頭十萬八千里的齊天大聖孫悟空,切莫聲張,一般人我不告訴他!」 七、進城 黎明時分,富陽縣城外來了三個一身灰土的旅人,為首的男子身材很是魁梧,將後面兩個女子都遮住了。昨天青瞳氣得不輕,到現在也不想和任平生說話。開始花箋還力爭自己沒有說謊,可任平生油鹽不進,一副痞子樣地看著她笑,直到青瞳一聲大喝:「花箋別說了,他不信就讓他繼續找,找死他個王八蛋!」 花箋吃驚地看著青瞳,認識她這麼久,第一次聽見她罵人。她不由回頭打量任平生,看來這王八蛋氣人的本事真是一流的。 此刻天還沒有大亮,可縣城城門外已經聚集了不下上百個災民,看到他們三個有馬的人過來,都快快地讓了讓路。終於到了卯正三刻,守城的兵士先擠出來一個,喝道:「沒有通關路引的,一律不准進城!正午舍粥,離城門三裡,饑民城外等候,有擅入者立即格殺!」 他把原話喊了三遍才打開城門,門後一列士兵已經亮出刀來預備著了。前面又有幾個兵士拿棍棒交叉擋住道路,眾災民擁擠地趴在棒子上向城裡伸長脖子望。在他們眼裡,進城就是有活下去的希望了。 人群中有路引的只有少數幾個,兵丁仔細驗完路引按照慣例一伸手,這些人也習慣了,各自從懷裡掏出銀錢放到他們手上,才一個個魚貫通過。不能過去的人滿臉絕望,能進去的人也面色灰敗,誰也沒好多少。 兵士的理由是——不是饑民就是有餘錢餘糧的,既然有,聖旨上都說得明明白白,就得拿出來大家一起花。你若不拿,那不是饑民不能進城,就是膽敢抗旨,就地格殺也沒有冤枉了你。至於這些余錢嘛,當然是縣衙裡的人先用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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