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青瞳 | 上頁 下頁 |
| 六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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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跟著,還是《苑史·景帝本紀·關內侯傳》。 下午又來,說的卻是元修兵敗渝州的倒黴樣子。如此一連七日,上午將關內侯誇獎一番,下午即刻貶低一次。誇獎的時候還指名道姓說清楚是哪一任關內侯,貶低的時候則不提姓名,只說「關內侯」三個字,什麼國賊、逆臣、禍國、殃民……越說越難聽。 最後全無例外,來個《苑史·景帝本紀·關內侯傳》,表示史書上已經這麼寫了。 要是罵自己,元修也還能勉強忍得下,偏生這史書用詞曖昧,不仔細讀都會懷疑成元承茂。元修世襲了關內侯的封號,連累他的父親受了無數詬罵,雖然元修也知道一個關內侯恐怕不會在苑史上佔據這麼多篇幅,後世讀史書的人不見得對關內侯幾歲上晚上睡覺還尿床感興趣,這些多半是氣他用的。但是即便只有一分寫在史書上,他也沒有臉面面對自己的先父,偏生他對此毫無辦法。元修覺得如同吞下一肚子火炭,整個人都要被這焦急憤懣的怒火弄得爆炸開來,前面胸有成竹的瀟灑樣子早不復存在。他現在更像一個咆哮的野獸,囚禁他的牢房石頭牆上血跡斑斑,都是他用拳頭砸出來的印子。 第一日來宣讀諭令之前,顏彬曾回去複令。青瞳沒有見他,只是說什麼時候該複令,到時候他自然會知道。如今七日過去,顏彬看著由平靜到憤怒,到瘋狂,到咒駡,到威脅,最後又恢復平靜的元修,終於明白了到該複令的時候自然會知道是什麼意思。 其實這些本應該由景帝聖旨發出,只是景帝當日匆忙逃亡,玉璽還留在京都甯晏手中,他無法頒佈能讓史書承認的旨意。連日徵兵都是用的王敢的兵馬司關防,比較起來還是青瞳的玉印更有分量一點兒。 青瞳乍見元修,也微微吃了一驚。元修已經換過衣衫,手上也上了傷藥,並且在她的特許下,沒有任何刑具。一身精細刺繡的白衫和頭上的白玉簪也是仔細挑選的上等貨,相貌不俗的元修穿上這些本應該玉樹臨風,然而此刻他就像一個蠟做的假人一樣,一點兒生氣都沒有。青瞳也沒想到蕭瑟以前隨口出的主意對他打擊這麼大。 他們對視一會兒,元修終於開口:「我認輸了,你別叫史書詆毀我的父親。我已經留下書信,待我死後,保證關內軍即刻解散,不會報復。」他說罷,單膝跪下。青瞳過去相扶道:「關內侯請起,事情遠不止此。」 青瞳剛剛到他身邊,元修詭異地一笑,再抬頭時只見他手一揚,一抹精光忽閃一下,便向青瞳頸中劃去。 二、收降 這把短小的軟劍劍身極細,縫在元修的靴子上就像海水花紋一樣,是他的秘密武器。青瞳身後有武功高強的任平生守著,不怕他借機行刺。何況衣服還是現給他找的,元修沒機會做什麼手腳,所以也沒有叫人仔細搜身。 屋內屋外的侍衛一起大嘩,大喝著沖向他。元修心存死志,借著跪下已經用手指將軟刃抽出。任平生在青瞳身後一拉她衣衫,青瞳被扯得後退一步,再看元修手中軟劍狠狠地沖他自己心口刺下,原來他刺青瞳只是虛晃,刺自己才是目的。 只聽篤的一聲利刃入肉的鈍響,卻並沒有感到疼痛。元修驚訝抬頭,見一隻蒼白的手將他的軟刃赤手握住。青瞳身子已經被任平生拉得後退了一步,此刻盡力前撲才夠著他的劍鋒。要不是鮮紅的血正從手劍交接的地方一串串淌出來,她的姿勢真有些可笑。 那一瞬間元修的神情就讓青瞳覺得不對,她只是來不及說話,只好盡力伸手一抓,好在及時抓住了。元修用力回奪,青瞳右手一串串滲出的血珠登時變成一股股的,手中的鷹浸了鮮血,更加紅得奪目。元修大驚,手底下發軟,用不出力氣,只是喝道:「你做什麼?放手!」 青瞳劇烈地喘著氣,勉強沖他一笑道:「別擔心,我這只手受過重傷,不大能覺出疼來。你先放下劍,我有話說。」 覺不出疼不代表不會受傷,眼看血流了滿滿一劍刃,元修實在用不下力氣了。他長歎一聲扔下手中軟劍:「你連個自我了斷的機會都不給我嗎?」 「好男兒理應陣前殺敵,保家衛國,你竟要自我了斷?」 元修慘然一笑:「陣前殺敵,保家衛國,我想了半輩子,可惜以前沒有這樣的機會,以後……更不會有了。你出的好計謀,不就是要逼我自裁嗎?史筆如刀,多少權臣將相即便在世時風光無限,死後卻逃不過這種利刃。我便是掙扎上了天又有什麼意思?我父無辜,不應該留下國賊的駡名,還望公主給他留下一點兒清譽。」 「我已經在書信中寫明,我一死贖罪之後,公主如果能讓史官寫下我只是假意投敵,暗中、暗中謀劃救援皇上,那麼我這五萬關內軍就會歸於公主所用。如果公主不願,只要史書對我從賊隻字不提,我的關內軍就會解散,絕不報復。但是如果誠如公主前面所寫,那麼元家軍拼盡最後一口氣,也不能善罷甘休!」說到最後一句他已經聲色俱厲。 「元修。」青瞳示意任平生放開她,她站起身走到元修面前叫他,「你聽我說,史書之所以讓人敬畏,就是因為它正直!別說是我,即便我的父皇也不能命令史官寫什麼,不寫什麼。高祖大帝早有旨意,史官修史,永不獲罪!只要發生了史官認為可以影響苑史的事情,就一定會出現在史書上!所以你從逆之事,我即便願意,也沒有能力替你掩飾。」 元修暴跳而起,滿屋子侍衛早虎視眈眈地看著他,此刻好幾隻手一起上前將他摁在地上。青瞳迎著他的怒視接著道:「但是你的行為不會影響元承茂,你父一個商人,傾家救助朝廷,現在南華州和扈州的軍隊百姓商旅還行走在他開闢的棧道上。無論你做了什麼,在大苑史上,你父元承茂仍是護國良臣!我給你的手諭,只有第一日上午的《關內侯傳》是真的,其他全是幕僚所寫,無論你歸降與否,這點兒不用擔心。」 元修停止掙扎,呆呆看著她。青瞳緊握右手阻止血流過多,接著道:「至於你,你可願意看到史書上記下這樣的話嗎——元修從逆,然其為社稷蒼生,幡然悔悟,率軍南下直撲京都,解民之危,息國之難,元家軍名揚宇內,元修功大於過,不辱其父聲名!」 元修臉色赤橙黃白交替變化,心中起伏不定。如果是十日以前她說出這番勸降的話,八成元修會一口口水吐過去,但是現在這番話卻真讓他動心了。史筆如刀,蕭瑟真是找到了這類人的軟肋。 青瞳示意侍衛將他放開,來到他身邊用朋友聊天一樣的語氣道:「我知道,你的父親商人出身,一直被朝中勳貴排擠,他們也只視你關內侯為錢袋,不停有人去要錢要物。五年前,去關中傳旨的內監公然要求你們賄賂他五萬兩白銀,還說你會的不過是做買賣,除了能孝敬點兒銀子還有什麼用處。你想要揚眉吐氣,憋著這口氣很久了吧。你父親自幼就把希望寄託在你身上,為你廣延名師,文韜武略一樣也不落下。你也十分爭氣,曾帶領你的關中軍剿滅悍匪,保了一方平安。我在定遠軍中就聽過關中有你這樣一位英雄人物,在我看來,你的才能在大苑數一數二。可惜朝廷不放心你這五萬私兵,無論你怎麼努力,始終不給你帶兵殺敵的機會。你的關內軍和定遠軍一樣,出了屬地就是死罪,你也和周毅夫老元帥一樣,深受忌憚。」 她溫和地凝視元修:「說你貪圖權勢,野心謀國,我卻不信!在我看來,你只是想證明一下自己,證明一下你這個商人的子弟能幹大事,證明一下你的兄弟個個都是好樣的。你年紀輕,無法忍得下周老元帥能忍下的氣。」 元修眼神中流露出一絲痛苦,二十多年的鬱鬱不得志,今日被這年紀小於自己的小姑娘輕飄飄地說出來。她生於皇室,長於帝家,便是嫁到邊關也立即有一展才華的機會,她怎麼能理解一個有雄心抱負的男人長年被壓抑是多麼痛苦。他抬起頭,狠狠地、恨恨地看了青瞳一眼。 青瞳凝視著他道:「你是恨老天給每個人的機會不公,還是認為我沒受過任何挫折?」 元修吃了一驚,他兩樣都是。這童參軍竟然能看透別人的心事? 「每個人重視的東西不一樣,你在羡慕我,安知我就不羡慕你?至於機會,那的確是不公的。你的機會不如我,卻有無數人機會不如你。元修,你認為如今大苑沒有人勝得過你嗎?」 元修垂下頭,緩緩搖了搖道:「公主便遠勝於我,當日我以疲憊殘兵敗于武本善將軍之手,事後細想,就是人馬相當,我也未必能勝。這天下之大,勝過我的人必然很多,也必然有人終生也沒有得到一展才華的機會,便在庸庸碌碌中消磨了一生。若非如此,知遇之恩怎麼能讓古往今來那麼多豪傑以死相報?的確,我曾領兵剿匪,曾坐鎮一方,也曾打了這痛痛快快的一場大仗,實在不應該埋怨老天不給我應得的機會。」 青瞳接口道:「你明白就好,經此一事,侯爺必然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日後領兵,就更多幾分謹慎。」 「日後……」元修苦笑,慢慢道,「公主,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想讓我歸降,元修也不是不知好歹之人,如果我勝了這一仗,歸降尚可保得聲名。現在我是兵敗被俘,即便歸降,你還敢讓我領兵嗎?」 「如何不敢?元修,你若不領兵,那我要你何用?你想要的是機會,我可以保證,現在才是你揚眉吐氣的機會。甯晏不過是在利用你,你即便順利抓我父皇還朝,在他看來,也還是會覺得你只是棋子。他有的是自己人,有的是立功比你更大的人。你若降我則不然,我現在不許你榮華富貴,我只許下以後你可以憑自己能力去掙,掙到多少是多少,只許你可以堂堂正正面對天下萬民!」 元修腹中騰起一陣熱浪,這實實在在的話比前面的諭旨更能打動他的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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