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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一


  「我們是蒼狼的子孫——」忽然西瞻的隊伍中又傳出狼嚎一般的歌聲,那聲音已經不成曲調,但偏偏高亢得穿雲裂空,「彎刀是我們的牙齒,戰馬是我們的翅膀——蒼狼的子孫啊——」無數已經受傷的敵人一邊唱著歌,一邊向羽箭撲來:「伸出你的手,把戰旗插在白骨堆成的戰場。等明年春風吹過,白骨上就會長滿青草,那是長生天賜給我們的牧場。蒼狼的子孫啊,不用畏懼死亡,生命只是艱難的輪回,你永遠的家在天上。」

  戰場上,羽箭的使用最受局勢限制,有一方氣勢大增,逼近了哪怕一點點,就可能讓羽箭失去射程的優勢。隨著鐵林軍不斷逼近,越來越多的弓手來不及搭箭瞄準就將箭支胡亂射出去,擋在弓手身前的長矛隊被一層層剝離,不過半炷香的時間,箭雨便從密如飛蝗變成稀稀拉拉。

  終於到了臨界點,一切條理秩序都蕩然無存,苑軍和西瞻軍纏鬥在一起,已經沒有了鶴翼陣、沒有了弓手和長矛的配合、沒有了將敵人擠壓限制的目的,唯一剩下的只是纏鬥,無論是苑軍還是西瞻鐵林軍,現在都各自憑著本能作戰。

  王庶知道自己即將又一次眼看著軍隊崩潰,人說未見勝先識敗的將軍,將來必定是好將軍,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這是老天對他的偏愛。雖然說兩國交戰經常是幾十萬人對峙,但真正在其中一場戰役上,出動上萬人也已經不多見了,雙方各出動幾萬人,算得上頂尖的規模了。從被流放到冰天雪地的流州不過半年時間,這種頂尖規模的戰役他就經歷了三次,三次都是他這一方失敗了。王庶失神地望著激烈的戰場,這老天未免對他太偏愛了。

  七、一箭

  主將霍慶陽卻沒有他那麼容易受到打擊,他的全部精神已經被剛剛轉過彎道的敵人吸引。乍看上去,這幾千人和其他鐵林軍沒有什麼不同,他們用和前面隊伍相同的隊形、相同的人數、相同的節奏跑下來,仿佛只是若干分隊中的一隊。但是在霍慶陽老辣的眼神中,這些人就像羊群中的牧羊犬一般,有種無法掩飾的氣質。如果一個士兵在戰場上百戰百勝,那麼他就會擁有這種氣質。眼下這幾千人的氣質形成強大的氣場,僅僅看策馬的姿勢以及士兵之間的距離,霍慶陽就知道,這些敵人和剛剛開路的金鷹衛是一樣的。

  具有這種素質的士兵,一個軍隊絕不可能有許多,用來開路的都只有幾百個,可是現在他們卻有幾千人在一起。幾千人都是神情緊張,他們在馬上飛馳,身子卻都微微向內傾斜,隱隱形成一個圓形,護衛著中間的那一個人。圓心處一人騎著紅馬,穿著和周圍人一樣的衣服,看上去似乎沒有什麼不同。但只一刹那,霍慶陽就知道這個敵人是誰了。他和這個敵人打過一次交道,不過那一次,他奉命追擊孫闊海率領的主力部隊,和此人正面交鋒的是原來的參軍,現在的皇帝。如今自己終於有機會與這個對手交鋒,很好。

  霍慶陽在心中計算著金鷹衛的速度,不斷下達著命令,他的目光已經自動過濾了周圍所有的金鷹衛,只牢牢盯著中間紅馬上的人。眼看著這人的身影越來越近,沉穩的老將也有一絲激動,就是現在!霍慶陽的手重重向下一揮,神弩先機營士兵手中的羽箭幾乎與他的手勢同時出動,配合無間到了心意相通的地步。他們每個人手中都挾著三支重箭,一支箭射出,手指變戲法地一翻,另兩支箭立即一起搭在弓弦上,幾乎不分先後飛向目標。

  敵人雖然有幾千,但三百支重箭的目標只有一個,就是隊伍正中騎紅馬的人。儘管這個敵人穿著打扮和其他士兵沒有區別,但神弩先機營的弓手們沒有一句疑問,這是剛剛主帥的命令,也是他們埋伏這麼久的目的。今日勢必不能攔阻敵人,那麼就要最大限度地削弱敵人的兵力,不能把戰役結束在山腳下,雖然對大苑來說是巨大的災難,但霍慶陽是個未戰先想退路的人,這個最壞的結果他已經在戰前就想過了,如今這種最壞的情況真正出現,他也要讓這場仗取得最大的成果。殺死敵人主將,當然就是最大的成果。

  箭雨剛剛飛出,蕭圖南立即做了一件事情——拿著盾牌翻身下馬,他這種經驗是從千百次生死搏殺中獲得的。對手用的是重箭,重箭很難像一般羽箭那麼靈活,破空之後,為求殺傷,取的都是稍高的位置。這麼說,萬矢齊發還有個空處,那就是近地的位置。

  蕭圖南在下判斷的那一刻同時行動,剛離開馬背便立即蜷起身子,儘量將整個身軀躲在盾牌之後,盾牌護在了正前方稍稍向上的位置。無數的金鷹衛來不及做出別的動作,竟然齊齊俯身,用自己的身體擋在他落馬的地方。

  蕭圖南只覺得頭頂整個天空都被這些親兵擋得一暗,然後他就聽到沉悶至極的撲撲聲不絕於耳。那種聲音仿佛利刃穿過豆腐、鐵錘擊碎竹子。熱辣辣的鮮血爭先恐後地激射在他身上,如同四面八方都有人用桶向他倒出熱血一般,瞬間就將他淋了個濕透。然後他手腕猛然一緊,整個人就像被大錘敲中一般,一股無法抵擋的大力從盾牌上湧過來,不等落地,身子竟然被大力擊得平平向後退去。

  他反應得極快,幾乎所有的箭都沒有追上他落馬的速度,只射中了他的親兵。這一刻,就算換成武功高強的任平生,也絕對不可能有他這樣快的反應速度和準確的判斷力,也不會有無數人捨生忘死地保護,也就未必躲得過三百支神弩先機營射出的箭。

  即便這樣,還是有四支重箭超過人反應速度的極限,先於一切到達他身邊,三支擊中了他的盾牌,一支劃過他的肩頭。然而那箭支的力量是如此之大,擊中他盾牌的三支箭就將他整個人帶飛了起來。劃過他肩頭的那支箭從嚴格意義上來講,只切開了他的盔甲,並沒有碰到皮肉。但是箭風把空氣擠壓得如同也變成利箭,把他肩頭的肌肉炸開很大一團血肉模糊的傷口。即便讓一個普通的弓手正好射中,也不見得能造成如此大的傷痕。

  現在是殺死敵人主將的好時機。蕭圖南被三支箭帶得飛起來,在別人看來,他身子平展,前後左右還有不少護衛,暴露在空中的時間也只有眨眼睛那一瞬,幾乎不可能取准。但對於神弩先機營的弓手蔣成來說,一眨眼的時間足夠他殺死三個人,目標既然被他看到,就等同於被他消滅。

  蔣成是這一小隊的頭領,每次執行任務,他手中最後一支箭都要等別的隊友射完了才出手。如果隊友沒有殺死目標,那麼他來補救。如果隊友已經完成任務,他會補上一箭,確定目標死得不能再死。

  神弩先機營最後一支重箭在他手中變戲法一樣搭在弓上,箭支上弓那一瞬間就已經對準蕭圖南的咽喉,準確無比,好像有一根看不見的繩子將兩者連接一般。蔣成中指行雲流水般扣弓,只要手指一松,下一刻,這支箭就會出現在敵人的咽喉上。

  他成為神弩先機營隊長以來,像這樣的箭射出去恐怕有上萬次,還從來沒有一次失手過。為了抓住這稍縱即逝的機會,這支箭的速度要更快些才行,所以他比以往多用了三分力。突然,他隱約聽到自己手中的弓弦發出了奇怪的嘣蹦聲,中指敏銳地感覺到弓弦發生了變化,好像手中的弓在告訴主人自己力不從心。蔣成手一滑,箭支飛出的那一瞬間輕輕顫抖了一下,那是沒有人能夠看見的顫抖,只有手指和弓弦才能感覺到。蔣成臉色驟沉,沒有機會了,箭支還沒有到達,他就知道這一箭不會命中了。

  這支箭準確無比地來到蕭圖南咽喉前,又在所有人的驚叫聲中,貼著他的皮肉落在地上。羽箭的方向還是那麼正確,沒有絲毫錯誤,但是在最後那一刻,弓弦沒有給箭支應有的幫助,就差了那麼一點點力量。

  突然一聲清脆的響聲過後,蔣成手中的弓弦已經斷成兩段。神弩先機營的隊員一起看向他,表情茫然。對他們來說,弓就是他們的手臂,就是他們的靈魂,此刻他們的靈魂沒有給他們最需要的幫助,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錯過了殺死蕭圖南的最好時機。有奸細——人們心中第一時間升起這個念頭,有奸細破壞了他們的弓弦。

  事實並不是這樣,西瞻人還沒有本事在大苑軍中,安插能接近神弩先機營兵器的奸細。神弩先機營弓弦斷裂,完全是氣候所致。大苑礦藏豐富,他們的弓弦是用金屬製成,遇到過低的氣溫就會斷裂。而西瞻最多牛馬,他們的弓弦是用牛皮牛筋做成,遇到下雨就會失去彈性。這方面老天並不算偏心,雙方各有長短。

  霍慶陽和西瞻人打交道的經驗應該足夠了,但是雲中遠遠沒有高原這麼酷寒,所以他也只知道西瞻人的弓箭會在雨天失去力道,卻不知道自己的弓弦在嚴寒下也會失去作用。整個大苑軍隊裡,也只有青州的守軍用的是牛皮牛筋製成的弓弦,這一點作為軍事機密,連一關之隔的麟州都不知道。而神弩先機營每一個弓手手中的弓都是陪伴了他們多年的兵器,他們想都沒有想過要換弓,加之接連射出三支重箭,所以弓弦承受不住,自己斷裂了。

  戰場上,大戰役的勝負需要很多因素,但其中一個人的生命卻很可能在老天爺一念之間。蕭圖南就是這樣,因為天氣的幫助,躲過了他上陣以來離死亡最接近的一次。

  八、鷹飛

  蕭圖南站直身體,喝道:「好個神弩先機營!」他面色冰冷而堅毅:「怕什麼?我不會死的……」蕭圖南心道:我會出現在你面前,我會帶著我的士兵,把你的山河踏得粉碎。在那之前,長生天不會讓我死。

  「王爺!王爺!」拙吉嚇出一身冷汗,迅速擋在他身前。

  蕭圖南面容冰冷,翻身上了戰馬,從懷中摸出面具戴在臉上。

  「王爺……」拙吉小聲勸道,「面具給屬下戴吧。」

  「不必了!現在躲藏已經無用。吹號角,蒼狼的子孫,跟我沖出去!」他用力一揮手,肩膀傷口猙獰,甩出一串血珠兒。

  幾千個金鷹衛一起大喝了起來,山下無數鐵林軍隨之驚天動地地歡呼起來:「振業王!振業王!」

  緊接著衝鋒令之後,方才還四面散開、仿佛沒有絲毫秩序的西瞻騎兵迅速彙集,變成無數個小隊,每一處都是前兩隊左右兩翼掩殺,第三隊正面衝鋒,向苑軍殺去。如果說剛剛金鷹衛開路是利刃,將苑軍劃開一道細縫,那麼現在的西瞻士兵就是鋼針,密密麻麻不知從多少個方向向外射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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