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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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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命先生立即滿臉堆笑,更無半點神仙風範,笑道:「公子是看手相還是測字,定是想算明春的春闈吧?」他看石越的打扮,便道是個書生,要算命決疑,這個時節,多半是為了功名。他這推算本也不算錯,可惜碰上石越卻差得太遠。 石越見他神色,聽他言語,心裡頭已是涼了半截,便不肯再讓他算,只道:「我不測字也不看相,你這裡有簽抽沒有?我抽個簽,卦金照給。」心道:「我誠心向上天問卦,免得為你所誤要緊。」 算命先生忙不迭地點頭,道:「有的,有的。」一面恭恭敬敬從行頭裡捧出一個竹筒來。石越要了一炷香,向天拜了幾拜,心裡暗禱:「石越今日誠心向上天諸神禱告,我平素不信神不信命,你們把我放到這個世界來,我也不敢怪你們。倘若你們有靈,那麼就給我一個指示,告訴我究竟是想讓我做什麼;若是沒靈,就隨便給個不著邊際的答案好了。」他也不管這禱詞是不是有點不倫不類,說完了,望空拜了幾拜,接過竹筒搖了幾下,就有一枝簽掉到地上。 石越撿起來一看,卻是兩句詩:「亦予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他識得這是屈子《離騷》中的名句,反復輕誦,暗暗思忖道:這真的是上天給我的暗示嗎?決疑決疑,似乎越決越疑。一時間竟然癡在那裡了。 算命先生卻以為石越抽了只壞簽,連忙涎笑著在旁邊勸解道:「天命者可以因人事而改,上天不過是給我們凡人一個警示而已。易經易經,易就是變換,若能盡事功,雖然起初是不好的,也可能變好;若不盡事功,便是上上之簽,最終也可能不成……」絮絮叨叨說個沒完沒了。 石越正沒理會處,見他在旁邊多嘴,倒也好笑,說道:「多謝你了。」摸了十文錢給他,也不理他在後面千恩萬謝的,轉身便向馬車走去。剛邁開步子,便覺一陣疾風撲面而來, 只聽到「籲」的一聲,一輛馬車堪堪停在他前面,險些把他撞倒。石越驚得直愣愣地站在當地,幾乎嚇出一身冷汗。 他正想看看到底是誰家的馬車這麼沒規矩,那輛馬車上綠布車簾早已掀開,一張熟悉的面孔躍入眼簾,竟是碧月軒的歌妓楚雲兒。 楚雲兒見是石越,也不由怔住了,半晌方回過神來,在車上施了一禮,盈盈說道:「石公子別來無恙,奴家有禮了——方才多有得罪,伏乞勿怪。」 石越縱有萬千火氣,碰上這麼一個嬌滴滴的人也發不出來,何況又是故識,也只得改顏笑道:「無妨。不料今日邂逅姑娘。」 楚雲兒顯得對石越頗有好感,卻又不敢正眼看他,低著頭輕聲說道:「這裡不是談話之所,不知石公子是否可以賞臉光臨碧月軒?」 石越看了自己的馬車一眼,他既不願意放開唐棣不管,又因心事重重,不想馬上回桑府,便笑道:「今日在下有所不便,如果姑娘不嫌棄的話,這旁邊就是酒樓,就由在下做東,請姑娘一敘。」 楚雲兒心裡呯呯直跳,生怕被他拒絕,想自己在風塵中這麼多年,從來沒想過有人會拒絕自己,也從來不在乎有人拒絕自己,也不知道今天是怎麼了。此時聽見石越相邀,臉立時紅了,輕聲說道:「不敢,公子請。」 二人就在路邊的酒樓上要了間雅座——其實便是用屏風隔開的一個個單間,正好臨街而坐,從樓上望下來,可以看到潘樓街的夜景,雖然比不上現代都市的不夜城,但也是燈火通明,另有一種味道。 石越自上樓來,一直有鬱鬱之色,此刻雖有美人在畔、醇釀在手,然而終究是不能快樂。又想起那簽上的兩句詩,不禁喃喃自語道:「亦予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對著楚雲兒,竟是視而不見,只是一舉手一仰脖,便將一杯酒一飲而盡。 楚雲兒是見慣世情的人,見這光景,豈有不知眼前這位翩翩公子其實有著滿腹的心事?她心裡也不知道是個什麼味兒,臉上卻裝出淡然之色,笑道:「屈大夫這句詩,是說只要是我們認為是對的事情,就應當九死無悔的去追求,這是屈子的一種志士情懷——為這句詩,的確可以浮一大白的。」當下也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石越凝視她半晌,突然擊掌笑道:「好,好!想不到楚姑娘竟是女中的豪傑。有你這句話,就可做的我石越的朋友。」 「朋友?」楚雲兒一陣愕然。這世界上的男人把她當什麼的都有,但是絕無一個人把她當朋友,別說是她,這時候天下的任何一個女子,都不會有男人當她是朋友的。這個石公子行事,也未免太出人意表了。 石越緩緩點頭,認真地說道:「就是朋友。男子女子,皆是父母所生,天地所養,為什麼就做不得朋友?」 楚雲兒卻有點兒不能接受,輕聲問道:「自古以來,男子為乾,女子為坤,男子為陽,女子為陰,這五倫之中,朋友一倫卻曾未聽說可以男女並列的。」 石越笑道:「楚姑娘說說何為五倫?」 「君臣、父子、夫婦、兄弟、朋友,是為五倫。」楚雲兒抿著嘴回道。 石越笑道:「君為乾、臣為坤,父為乾、子為坤,夫為乾、妻為坤,兄為乾、弟為坤,若推而及之,那麼為什麼朋友不可以有陰陽之配呢?」 楚雲兒聽到他這番謬論,不禁瞠目結舌,只好苦笑著搖搖頭。因見他心情似乎好了一點,便說道:「這幾日坊間多流傳著石公子的長短句,東京城的姐妹們,莫不以爭唱石詞為榮。不知石公子可否賜一首詞給奴家,奴家以後也可以在姐妹面前誇耀。」 石越見楚雲兒向他索詞,不由勾起了胸中不快,他搖搖頭,長歎道:「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他沒有注意楚雲兒的身份,隨口感歎,竟把楚雲兒羞得無地自容。她自然不知道石越最近最煩的就是詩詞歌賦。因為石越在這短短的時間裡,就有二十多首「詞作」流傳於汴京,而且每首都可以傳之千古,由於他的詞風格各異,更讓人嘖嘖稱奇,那些書生歌女,都稱他「石九變」,可以說詞名傳遍汴京。所以楚雲兒向他索詞,本也是平常之舉,甚至可以說是一種恭維,不料竟然就被譏成 「不知亡國恨」了。 若是他人,楚雲兒早就出言回諷,偏偏這個石越,她卻開不了這個口,只低著頭默不作聲,心裡只覺得委屈,淚珠兒湧到眼眶裡,卻又要死死忍不住,不讓它落下來。這麼多年來在風塵裡承歡作笑,要哭也只是暗裡哭,她也是第一次忍不住在人前表露自己的情緒。 石越話一出口,猛地醒悟過來,心裡其實就已經後悔了。這時見楚雲兒這副模樣,心裡更是沒了譜,他沒什麼對付女孩的經驗,只好紅著臉,一臉歉意地說道:「楚姑娘,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有感而發……」 他不說還好,這一說,楚雲兒更想哭了,可又覺得自己和這個石越也不過兩面之緣,因此硬生生強忍住淚水,幽幽說道:「這不幹石公子的事情,是奴家失禮。」 石越見她這樣子,不由得更加過意不去,口不擇言地說道:「不是,不是,是我不好。我本來是罵那幫書生的,我實在是無心之失,不過總之是我不好……」 楚雲兒聽他說什麼「是罵那幫書生的」,卻不知是什麼意思,依然只低著頭含淚不語。石越愈發著急,紅著臉,也不知道想些什麼話來安慰她。無論如何,只是說不出來的笨拙——結果他乾脆也就紅著臉坐著,兩個人真是「相對無言」了。 兩個人就這麼紅著臉幹坐著,一個低著頭不停地弄著衣角,一個歪著脖子看著窗外。上來伺候的小二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了,一個個只覺得好笑。 這麼坐了十來分鐘,楚雲兒已知道石越臉薄,可自己又實在難以開口。眼前這個人,比不得別人,自己沒來由的就要靦腆幾分。正胡思亂想間,見石越從懷裡拿出一本小冊子,輕輕放在她前面的桌子上,溫言說道:「楚姑娘,方才我實在是無心之失。這本小冊子是我平日沒事寫的詞,也有三四十首,算是我給你賠罪吧。今晚我還有朋友醉了酒在車中要照料,就此告辭,改日我再來碧月軒給楚姑娘賠罪。」說完便聽他「噔噔」的逃也似的跑下樓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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