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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朝局依然在石越的掌握中,歷史依然按照它原本的軌跡前進。王安石複出視事之後,立即勸皇帝中止了對司馬光的任命,九次辭還的詔書終於沒有再一次發下去。王安石對皇帝說:「司馬光一向反對新法,讓他做樞密副使,是為朝中反對新法者立旗幟,使他們全都聚於此旗之下。」他似乎沒有想過,司馬光這面旗幟是為什麼而存在的。新黨與舊党的矛盾越發的激化,張方平出外、韓琦削職、範鎮罷官、司馬光請辭……石越靜靜地觀察著這一切,默道:「與我的記憶完全相符。」

  但是歷史也一定出現了小小的偏差:《論語正義》的發行;在石越的點撥下,唐康等人順利通過了省試;唐甘南帶著大批工具遠赴杭州,創辦真正意義上的棉紡工業……

  「子明。」桑充國匆匆的腳步打亂了石越的思緒。

  石越站起身來,將竹竿丟到一邊,笑道:「長卿,有事嗎?」

  「有個大人物要見你。」桑充國嘻笑道。

  「哦?」石越淡淡的應了一聲。

  桑充國重重拍了一下石越的肩膀,笑道:「你不想知道是誰嗎?大前天是蘇轍,前天是王相公的弟弟王安禮,昨天居然是侍御史陳襄。今天,猜猜看是誰?」

  「啊?我們家以前來個知縣都是了不得的大事呀……」梓兒在旁邊訝聲道。

  石越被梓兒天真的驚歎逗得一笑,在身上胡亂擦了一下手,無可奈何地說道:「憑他是誰,總是不能不見,是吧?」

  桑充國笑道:「只怕確是如此,看曾布的神態,竟是非見你不可。」

  「啊?」石越霍地盯著桑充國,「你是說曾布曾子宣?」

  桑充國倒被石越的神態唬了一跳:「正是曾布。」

  「王安石最堅定的追隨者、新黨的核心成員……」石越的心中閃過幾個名詞。

  「我去見見他。」

  歷史上的王安石變法最終以失敗告終,這是它歷史的宿命。但是我來了,歷史就還有機會,石越不會錯過任何一次親身瞭解王安石的機會。從曾布身上,可以折射出一個王安石,正如從王安禮身上,也可以折射出一個王安石。

  「《論語正義》在下已經拜讀,十分欽佩。請恕在下冒昧,不知足下以為如今國事如何?」

  桑府後花園水榭之上,石越和略顯瘦小的曾布把酒論政,桑充國等人則在一旁作陪。酒過三巡之後,曾布開始投石問路。

  「誠如王相公《本朝百年無事劄子》所說,現今大宋,隱患重重,若勵精圖治,則是賢臣良佐大有為之日,非守成之時也。」石越不假思索地回道,措辭卻十分謹慎。

  「那麼以石公子之見,若要勵精圖治,當以何事為急務?」

  石越微微一笑,此時他已知曾布來意,當下笑道:「本朝之冗兵、冗官、冗費,有識之士,無不知之,自當以此三者為急。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吏治,亦未可輕易。」說完凝眸注視曾布的反應。

  曾布果然搖了搖頭,不以為然地說道:「公子的話雖然有理,卻還沒有找到真正的關鍵所在,若依下官之見,則其關鍵只在理財。」——這分明便是王安石的論調,「國家不可以無兵無官,若有善於理財之人,那麼充足的財政收入足以解決這些問題。」

  石越不過是抱著試探的目的,自然不去與他爭論,不置可否地一笑,反問道:「曾大人,難道吏治的問題也可以用理財來解決嗎?」

  「吏治之事,省官益俸養廉,祖宗之法甚佳,只須依法而行,並無大礙。」曾布輕描淡寫地回答道。

  「在下卻聽說,治國需得賢臣,如若地方守吏與各部監官員不賢,雖有良法亦不能行。」

  「不錯,不過這個問題王相公卻早已解決。」曾布面有得色。

  石越怔道:「恕在下孤陋寡聞,還請大人明示。」

  「王相公派遣四十多個提舉官察行天下,地方官豈敢執行不力?」曾布洋洋得意地說道。

  石越心中不自禁的苦笑:靠四十個人就可以解決執行中可能遇到的問題嗎?只是自古以來,良藥苦口,忠言逆耳,他與曾布相交未深,便不敢以肺腑相托,只淡淡一笑,道:「原來如此。」

  唐棣性格梗直,卻忍不住冷言問道:「曾大人,這四十餘人若是有一二奸邪之人,與地方奸吏上下其手,那麼一路百姓,豈不要遭殃了嗎?況且學生在江湖市井之中,也聽聞地方官吏專以苛刻為急務,只怕有違王相公本意……」

  「毅夫,如何可以以偏概全?」石越不料唐棣如此直言不諱,怕他因言惹禍,連忙出言制止。

  曾布擺擺手笑道:「無妨,唐公子說的也是不錯的。奸人自古皆有,不過以王相公之明,他用的人,斷不會有奸邪之輩。況且朝廷還有監察禦史……」

  「子明,王相公的才學,實可與孟子相儔,當今皇上又是英明之主,與王相公君臣相得,千古以來,唯劉先主之遇孔明可以相比。」曾布說得興起,竟直呼石越的表字,倒似相熟朋友一般,一面又向眾人說起王安石的學識——王安石治《老子》和《孟子》,本是當時有名的大儒,學問自然非比尋常,因此曾布說到精妙之處,頗讓眾人讚歎不已,只有石越這個現代人,對這些卻天生免疫。

  自此之後,曾布竟頻繁來往于桑府,石越也回訪過幾次曾府。二人私交日見親密,曾布對石越的才華、見識十分佩服,石越卻是刻意要從曾布、王安禮等人身上瞭解王安石的為人與政見。但是每次長談,都只能帶來更多的失望。

  石越小心翼翼地試探著提出關於新法的種種建議,曾布卻似乎認為王安石的措施已經相當的完美,雖然對石越的建議表示讚賞,實際上卻毫不重視。石越裝作不經意的說起變法必然牽涉到多方利益,須審時度勢,有時用猛有時用寬,寬猛相濟才是上策,不料曾布絲毫沒意識到石越是委婉的說他們推行新法過於「猛」了。石越又說起如何調和與舊黨的關係,讓新法順利推行,曾布卻認為只要用「征誅」之術,學習商鞅的果斷與堅持,新法就一定能大行於世,又以為王安石和皇帝君臣相知,根本沒有妥協的必要……

  石越的心在一點一點往下沉。

  新法的支持者們似乎普遍有一種神經質的反應——若有人提醒他們要小心奸人,他們馬上就懷疑有人意圖污蔑他們,找藉口攻擊新法;若有人說老百姓認為新法不便,他就說這是「流俗」,不必在意,只要堅持下去,就一定能勝利;若有人說士大夫反對新法,他就說這是「頑固、迂腐、不讀書」……總之,天下的道理一定是新黨正確。

  石越謹慎地判斷著——他知道政治上的選擇至關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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