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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朕以為布衣石越才學見識,皆非凡品,擬賜石越進士及第,特除翰林侍讀學士、著作佐郎、承奉郎,武騎尉,賜紫金魚袋——參政以為如何?」趙頊隨口說出一大串官名來,在場大臣無不變色。翰林侍讀學士一職,品秩雖然不高,但隨時陪侍皇帝,參贊機要,當時自宋真宗以後,一般授人,只稱翰林侍讀,而不加學士,這時趙頊為石越特復古稱,已見恩寵;而一入仕,便徑授著作佐郎,更是比狀元的待遇更高——狀元及第,通常授大理評事,而後才能遷為著作佐郎!這兩個官職,都已經屬於「殊外之恩」了,但這兩者相比「賜紫金魚袋」來說,就更加不值一提,賜紫金魚袋,是讓石越在禮儀上享受三品待遇!宋朝從開國到滅亡,一入仕便賜紫的,僅石越一人而已!

  眾大臣見此情形,便知道石越要得寵了。大部分人自是不願意掃皇帝的興頭,當面得罪石越這個未來的寵臣,卻也有一些人立時變色,已準備出列諫阻——別的倒也罷了,惟有賜紫金魚袋過於駭人聽聞!

  不料石越不待他們開口,竟是一口拒絕道:「陛下,草民山野之人,並不願為官。」

  眾人全怔住了,不知道石越打的什麼主意。雖說皇帝賜官,然後虛偽地推辭一番,本是題中應有之義。但是石越卻又不相同,眾人知道他拒赴茂材制科許多次,現在好不容易來了,應當是打定主意出仕了,剛才君臣之間也很投機,怎麼突然又要拒絕呢?除非是嫌官小,否則絕無是理。可這官職品秩雖然低,但是恩寵已經很過分了,穿紫袍佩金魚袋,二府三司以下,誰敢怠慢?

  趙頊不悅地問道:「石卿為何不願意為朝廷效力?」

  石越沉默半晌,黯然道:「臣是不祥之人,所以臣在江湖市井中,或反能為朝廷效力。若是廟堂之上,他日必遭小人之譏。」

  「此話怎講?」趙頊奇道。

  「臣來歷身份,皆屬不明,陛下雖然不怪,然居朝堂久了,必有人因此生事,到時臣雖想退處江湖,恐怕亦不可得。」

  趙頊見他擔心此事,不由松了口氣,笑道:「石卿何必在乎此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無論卿來自哪裡,都是朕的臣民。」

  他還在藩邸時,就以復興以己任,常恨身邊人才太少,登基後見王安石所問第一件事,就是如何招致人才。此時自是百般勸說。

  可石越只是堅執不肯答應。趙頊終於無可奈何,皺著眉頭想了半天,不甘心地問道:「石卿若實在不願意在朝,那麼卿想去哪裡?大隱於市嗎?」

  「微臣想在西南城外白水潭建學院,講學授徒,為陛下培養人才,以謝陛下知遇之恩。」石越哽咽著答道。

  趙頊見他就在汴京附近,又早知道他要辦學院,心中略略寬解,因說道:「如此,朕依然賜卿進士及第,著作佐郎、承奉郎,武騎尉,賜紫金魚袋,改翰林侍讀學士為秘閣校理,另除白水潭學院祭酒,又賞白銀三千兩,絹十匹,白水潭學院附近良田四十畝,朱雀門附近宅院一座,另特許出入禁中侍讀,每逢朔日朝請。」

  石越未及說話,早有官員按捺不住了,出列說道:「陛下,這白水潭學院祭酒當為幾品官?出入禁中侍讀又是何官職?此皆無例可循!甫一入仕即賜紫,只恐開奔競之風。請陛下三思!」

  王安石見趙頊將目光移向他,微一沉吟,說道:「臣以為祭酒這個名字不妥,國子監祭酒是從四品,莫若以石越為白水潭學院山長,賜正七品薪俸,不必列為官職。出入禁中侍讀,也不必為官職,只當恩寵便是。至於賜紫的殊恩,臣以為雖然恩寵過甚,然以石越之經術學問,天下少有,非常之人,有非常之遇,亦無不可。」

  「便依王參政所奏。石卿,卿若推辭,便以抗旨論。」趙頊斷然而決。

  石越見皇帝說到這份上,知道自己不可不識好歹,而自己的目的基本達到了,也就不再推辭,叩首謝恩。

  帶著「賜進士及第、秘閣校理、著作佐郎、奉承郎、武騎尉、白水潭學院山長、特許出入禁中侍讀、賜紫金魚袋」這樣長長一串頭銜回來的石越受到了桑府的熱烈歡迎,同時,頃刻之間,給他提親的人更是踏破了桑家的門檻。

  但是石越對此卻毫無興趣。他四處奔波著,一面遍邀大儒名士到白水潭學院做老師,一面又請身有官職、學問才華出眾的官員去學院做「客座教授」。以石越的赫赫聲名,加上皇帝的另眼相待,從蘇軾、王安禮這些名臣到葉祖洽這樣的「龍飛榜」狀元,都不願意拂了他的面子。白水潭學院尚未開學,其「客座教授」陣營之強大,已讓天下為之側目——便是太學,也遠遠不如。

  九月二十日,唐氏棉紡行在杭州正式營業;九月二十一日,白水潭學院正式開學。

  白水潭學院是一所三年一貫制的現代大學,第一年為預科,學生修《論語》、《春秋》、《詩經》、《算術》、《物理》、《地理》、《生物》、《邏輯》、《化學》九門科目;測試及格,升入第二年級,學生自選專業,分「儒學」、「算術」、「格物」、「博物」、「律學」、「子學」六系,其中格物系包括物理與化學,博物系則學習生物、地理、詩經、小雅、醫術等,律學系講法令與經義,子學系講邏輯與諸子百家之學。第二年級學有小成,可升入第三年級,這一年專做論文、設計與辯論。

  這是石越和桑充國二人絞盡腦汁想出來的體例。雖然「客座教授」眾多,但是老師依然缺少,畢竟這些人只能在公務之餘暇抽空來講課。此外,第一年的課程,除開《春秋》與《詩經》之外,幾乎都必須由石越親自主講,桑充國擔任助教——這也是石越不願意做常參官的主要原因。在他看來,播下火種比自己做官,更加重要。

  十月初一在宋代是一個重要的日子。這天皇帝會賜給百官棉襖,到了十月初四,無論官員百姓,都會在這一天去給祖先上墳,然後就是立冬,各家各戶採辦過冬的物品,特別是準備蔬菜,開封的冬天特別寒冷,蔬菜都得從外地運來……

  石越在車上聽新買的書僮侍劍介紹著這些當時的風俗。自學院開學後,石越便在桑家住幾天,在賜邸住幾天——主要是為了學院太忙,有時候甚至住在學院不回來。桑夫人因不放心石越的起居無人照顧,特意買了許多奴僕送給石越,其中也不乏有見石越顯達,而主動投身以求榮身之人,但石越僅僅留下一對看起來頗忠厚的石安夫婦幫他管理賜邸,又收了一個十二三歲的孤兒做書僮。石越見他聰明伶俐卻身世可憫,動了惻隱之心,因此收在身邊,取名「侍劍」。

  其實以他的本意,卻是不喜歡自己被人服侍——人情是好逸惡勞的,石越既然希望有一個更平等的世界出現,如果自己被服侍慣了,只怕慢慢地自己就會對不平等的現象感到麻木,畢竟自己現在已經是「利益既得者」中的一員了。在成功改變這個世界之前,石越清醒的知道,自己也可能被這個世界所改變。

  馬車顛簸著到了西華門外。

  「侍劍,待會兒我去面聖,你就在這兒等我,不要亂跑,有人問起,你就說自己是白水潭學院山長石越家的書僮。」石越仔細對侍劍叮囑著,在石越的眼中,侍劍並不是服侍自己的人,而只是一個需要自己照顧的小孩。

  「是,公子,你放心。」侍劍伶俐地回答。

  石越摸了摸他的腦袋,又向車夫叮囑幾句,這才下了馬車,向大內走去,心裡一面納悶著皇帝找自己做什麼。

  進到西華門,李向安早在那裡等候。他一面在前面帶路,一面笑道:「石大人,官家對您真是另眼相看,今日賜給您的棉襖,例份都等同三品以上——咱家跟官家從藩邸到宮中,從未見官家對誰這麼好過。」

  石越原不知這些規矩,聽李向安說了,連忙笑道:「皇上的知遇之恩,臣粉身碎骨也不能報答。這次我本家二叔從杭州托人帶回幾匹棉布,做工卻還看得過去,改明兒叫人送到貴府,供奉可得笑納。」

  李向安謙遜幾句,眉開眼笑地領著石越到了崇政殿旁的偏殿,尖著嗓子說道:「官家,石越見駕。」

  「快宣他進來。」

  石越連忙走進殿中,向皇帝參拜,趙頊待他見禮完畢,笑著問道:「卿的學院辦得如何了?」

  「蒙陛下欽賜禦寶,短短十餘日,收了八百學生,現在微臣和臣友桑充國分班授課。只恨先生太少,幸好有蘇軾、王安禮、曾布、葉祖洽等人替臣分別講《春秋》、《詩經》、《論語》三門。」石越詳細地回答道。皇帝親手為他題了「白水潭學院」院名,加上他自己與眾多「客座教授」的聲名,第一期居然招了八百名學生,遠遠超過他的預期。

  這些學生大多數是富家子弟,因為種種原因進不了國子監,聞得石越的大名,便進到白水潭來。但也有少數人是因為不喜歡詩書禮義,專喜歡雜學,這才進白水潭讀書,不過這些卻不是石越所能盡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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