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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群英樓隔幾天就要上演一次的動作片,其實應當歸咎于石越。是他把伊洛學派和蜀派這種在本質上冰炭不相容的學說請到了一個學校,而且這個學校不僅學聖人之道,連「煉丹道士的把戲」(某些學生諷刺化學的話)也要學,要不引起矛盾,那才是奇怪呢。

  白袍青年到白水潭已經幾個月,他第一次踏足群英樓,便聽到一陣喧囂之聲。

  「我們先生說,邵教授(邵雍)想傳數學給他們兄弟,可我們先生沒這個功夫學。」說話的顯然是信服二程的學生,他口中的數學,是指河洛易理之學。

  「嘿嘿,你只怕忘記你們老師後面一句話了吧?他還說要學至少要二十年功夫呢。邵教授的高明之處,二程還要學二十年。」有人陰陽怪氣地諷刺道。

  「說得不錯,當日程正叔(程頤)先生見邵先生,指著桌子問,這桌子是放在地上的,那麼這天地又放在何處呢?邵先生為其指點迷津,直至六合之外,程正叔先生歎道,平生只見過周茂叔論及至此。可見程正叔先生雖然所見不若邵先生,可邵先生在正叔先生眼裡卻是不如濂溪先生的。」他口中的「周茂叔」和「濂溪先生」,即是指周敦頤,其時太極圖說分為三派,周派、邵派、張(載)派,這說話的人明裡說邵雍厲害,其實他心裡是信服周敦頤一派的。

  白袍青年微笑著找了張桌子坐下。又聽一個學生搖頭晃腦地說道:「若依在下所見,則張橫渠方得正理。」

  「嘿嘿……周氏也罷,邵氏也罷,張氏也罷,說的不過是無稽之談,什麼六合之外?石山長地理初步說得著實清楚。宇宙無窮,地者與星星無異,不過是一個圓球。這個世界也不是由什麼氣構成的,而是由原子構成的。」一個學生站起來大聲駁斥。

  「石山長之說,其實也未得實證。這地是圓的,誰能證明之?這原子誰能看得著?」

  「地是圓的,沈存中(沈括)教授和衛(朴)教授就很讚歎,二位先生精通天文,可由曆法而推算,以為石山長所言確是至理。至於原子之說,雖然現在不能證明,但是你那元氣之說,又如何能證明?」

  「衛瞎子的話豈能相信?便是衛瞎子,也是學周易的,他的數學又怎麼能及邵教授十分之一?」有人嘲笑道。

  「你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憑什麼你就敢出言不遜罵衛教授?」

  「你怎麼敢罵我?我身上是有功名的,衛樸他有功名嗎?依我說學院留著衛樸這種人,是魚龍混雜。」

  「你有功名我沒有?你這種欺文敗類,我怎的不敢罵你?要說魚龍混雜,我看你才是魚。」

  「說得對,這種人舉止輕佻,是學院的害群之馬,就該罵。」

  ……

  忽然,也不知誰先動手,由辯論而爭執,由爭執而謾駡,由謾駡而動手,便聽咣咣當當的,幾個學生扭打成一團,頓時茶水、酒菜被潑得到處都是。白袍青年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些完全喪失了君子之風的人,此時才知傳言不虛。

  只見幾個信服二程的學生小心的躲在一邊觀戰,一面不停的搖頭歎息,感歎著世風日下,冷不防一杯酒水潑到他們身上,便聽到「哎喲,哎喲,怎麼潑我身上來了,君子動口不動手,這樣成何體統?」的聲音,又有人罵道:「什麼體統,你們想在旁邊看熱鬧,沒門。」這些人卻是蜀學一派的,惟恐天下不亂。

  白袍青年這時真是哭笑不得,想不到聞名天下的白水潭學院還有這樣的一面。他們在學院裡溫文爾雅,一進群英樓,就變成這樣了。正在那裡歎息,忽看到店小二、茶博士、酒博士,都興高采烈的躲在旁邊看熱鬧。樓上打得驚天動地,樓下掌櫃的竟然不聞不問,客人也照樣吃飯,似乎什麼也沒有發生一樣。他心裡納悶,便拉了一個茶博士過來,指指那邊打架的學生,茶博士不待他開口,便撇撇嘴笑道:「習慣啦,反正打壞了他們會賠。價錢很公道的,他們也怕我們到石山長、桑公子、沈大人那裡去告狀呀,打完了架會主動來賠錢的,不怕,打吧,不打不熱鬧。」

  店小二也湊過來說道:「是啊,這位公子是新來的吧?以後你就會習慣了,隔幾天就有一次。」

  酒博士搖頭晃腦地笑道:「秀才造反,十年不成。書生打架,傷不了人。」

  白袍青年聽到這些話,幾乎以為自己到了九州之外、荒服之地。正在張大了嘴吃驚,一個酒杯偏離軌道,朝他飛了過去,他本能地一抄手,把酒杯穩穩接住,放在桌上。

  「好身手。」身後有人贊道。

  他轉身看去,是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那人眼簾低垂,嘴角不易覺察地帶著一絲冷笑,正是石越的幕僚潘照臨。

  白袍青年也不知潘照臨是何許人,因聽他誇讚,便向他微微一笑。

  潘照臨看了一眼他腰間的彎刀,抱拳笑道:「這位公子文武全才,實在難得。在下真定潘照臨,草字潛光。不敢請教尊稱大名?」

  白袍青年連忙抱拳答道:「不敢,原來是潘兄。在下段子介,草字譽之,是江西人。」

  「原來是段兄,相逢即是有緣,不如在下作東,找個清靜之所,請兄弟喝上一杯,不知肯否賞臉?」

  段子介見那些學生們打鬥正酣,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微笑道:「如此多有打擾。」

  中書省都堂,剛剛從遼國出使回來的趙瞻正在向幾個宰相彙報出使的情況,並且等待皇帝的接見。他一面彙報,一面偷眼打量這幾個大宋最重要的官員。王珪永遠面帶微笑,這個老頭完全是因為資歷而被皇帝照顧性的升為參知政事;馮京則正襟危坐,他和王安石面和心不和,輕易不會開口;此時真正主持政事的,是那個皮膚微黑,頭髮淩亂,目光淩厲,衣服上還有一些污漬的王安石王介甫,可惜與自己政見不合。

  趙瞻抑制住心中的彆扭,好不容易才捱到皇帝的召見,因為出使遼國是大事,幾個宰相都要一同前往,樞密院也要存檔。

  見到皇帝後,王安石先把趙瞻出使的情況詳細奏上。趙頊又親自問了一些細節,便例行公事的問道:「趙卿在遼國可曾在意其風土人情,北朝對大宋的看法如何?」當時資訊不發達,瞭解敵人對自己看法,多數是靠使者的觀察。

  趙瞻連忙欠身答道:「遼人知我聖天子在位,並不敢覬視我皇宋,臣到契丹之時,契丹魏王耶律乙辛曾問及石越,說我大宋有此等人,為何不能用?」

  「哦。」趙頊感興趣的挪了挪身子,問道:「卿如何回答?」

  趙瞻從容答道:「臣說我大宋比石越聰明之人何止千百,故其仍需加磨勵,方能大用。吾皇正用其為參贊諮議,是鍛煉人才之意,談不上不用。」

  「嗯,卿答得很得體。卿可知契丹人怎麼知道石越的?」趙頊略表嘉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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