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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在石越在沈府做鐘擺試驗的同時,集英殿裡,文彥博和王安石幾乎是針鋒相對。

  文彥博恨聲說道:「陛下,桑充國實在是小人,前者因他而有學生聚眾叩闕,無視皇法,現在竟然敢以下議上,根本不把朝廷放在眼裡!臣以為實在應當封了這種無上下尊卑之分的報館。」孫固和他私交甚洽,而且政見相合,是志同道合的同志,這次文彥博把桑充國恨到了骨子裡。

  王安石卻不緊不慢的說道:「陛下,桑充國不過公正的報道事情,雖然在私誼上,自然有不義之嫌,但是在公義上,卻也沒什麼不對。《皇宋出版敕令》既在,朝廷行事,還當依法而來。」

  文彥博高聲爭道:「介甫,難道凡事都要依法嗎?聖人有為尊者諱、為賢者諱、為親者諱之說,難道聖人的教誨比不上那個所謂的法嗎?」

  王安石冷笑道:「聖人之義,還有大義滅親呢。陛下,臣與桑充國並不認識,亦無交情,不過臣知道朝廷法度不輕立,既然訂下,就要遵守。桑充國這次被文大人指責,難道真是因為桑充國議論了尊者嗎?之前《汴京新聞》議論的朝廷官員多的是,怎麼沒聽見文大人有半句指摘呢?」

  剛剛來到京師的張商英,站在一旁,見王安石說話如此不留情面,心裡也暗自感歎。章惇經撫地方,所過之處,不可一世,結果幾個地方官員把他給推了出來,一席話折服章惇,結果竟被章惇推薦給了皇帝,剛來面聖,就碰上這樣火爆的場景……

  文彥博說不過王安石,便跪了下來,頓首說道:「陛下,臣的確沒什麼才學見識,一把老骨頭,不合時宜,就請陛下放臣外郡。」

  趙頊皺眉道:「文公,現在西北用兵,樞府豈可無人。桑充國這是小事,不可逞意氣。你是國家重臣,豈可輕易棄朕而去?」

  文彥博朗聲說道:「老臣留在朝中,也沒什麼用處,而且不合時宜。朝廷說變法、變法,可以不顧祖宗家法;朝廷說立法、立法,卻連聖人的教誨都可以不聽。上下失常,陰陽失度,這是禮崩樂壞之際。老臣不忍見此,陛下念著老臣忠心為國,就請放臣外郡吧。」

  趙頊見他這個樣子,也只好溫言安慰道:「文公,樞府非卿不可,卿當勉為其難。朝廷委卿之任,不可謂不重。卿欲請外,朕是不准的。這樣,今日就議到這裡,卿等都先告退吧,丞相和張商英留下。」

  待一眾臣工都退下後,趙頊打量了張商英一眼,這個二十七八歲的年輕人,長得甚是俊逸,星目如點,炯炯有神。趙頊不由生出幾分好感,說道:「張卿,章惇很是稱讚卿的學問。」

  「不敢,那是章大人謬贊。」張商英謙虛道。

  「章惇豈是喜歡說別人好話的人?」趙頊笑道,「張卿對於朝廷行新法是什麼看法?」

  「新法本是良法,如果得其人,緩緩行之,則有利於國,如果非其人,急功近利,則有害于國。」張商英看都不看王安石,直率的說道。

  「哦。」趙頊不置可否,繼續問道:「那麼對於《汴京新聞》,卿又有什麼看法?」

  張商英略想了想,答道:「陛下,微臣以為《汴京新聞》,于國是有益的。」

  「何以見得?」

  「臣聽說《汴京新聞》的主事者,是桑充國、程顥、歐陽發,這三個人,桑充國得罪了鄧綰,這次連石越、沈括、孫固都一起得罪,由此可見此人是個極有風骨的人;程顥、歐陽發,久負盛名,世人都稱為君子。這樣的人主事,《汴京新聞》就不至於對國家有害。何況報紙一物,一則可以啟發民智,教化百姓;二則可以讓貪官污吏懼怕,不能欺上瞞下;三則似臣這等外地來京之人,只要買幾期報紙一讀,就知道京師最近情況如何,甚是方便,朝廷大臣若每天讀讀報紙,必不至於與下情相隔。因此臣以為《汴京新聞》于國有益。」

  趙頊點了點頭,對王安石笑道:「丞相,張商英見識不錯。不過說到桑充國,不過是今之酈生,其為人,朕不取他。」

  王安石見皇帝竟然用到「酈生賣友」的典故,不禁吃了一驚。不過他和桑充國,說起來還有過節,王安石畢竟不是聖人,自是沒有意願為桑充國說太多的好話。

  趙頊又繼續說道:「不過酈生賣友,卻也有利於劉氏江山。因此不能以此加罪,若從公義來講,朕還得說他是對的。最值得欣慰的是石越沒有結黨,所有謠言不攻自破,正是日久見人心啊。」

  王安石也只好說道:「石越行事,是很謹慎的,亂法的事情,大概他也不敢亂來。」

  張商英在旁邊卻不敢插口,只好老老實實聽著。

  趙頊看了他一眼,笑道:「張卿有才識,敢說話,就去禦史台做監察禦史裡行吧。」監察禦史裡行,雖然官職不高,卻很受人尊敬,聽到這個任命,張商英也是意外之喜,連忙叩頭謝恩。

  桑充國並不知道皇帝在接見張商英的時候說他是「賣友」,但是他此時也在受到相同的指責。他的表哥唐棣在白水潭學院找到他後,一把將他拉到房子裡,門一栓上,就大罵他沒有義氣。「長卿,你忘記了我們當年的抱負了嗎?我們不是說好要幫助石越,一起實現他描繪的理想世界的嗎?你這是為了什麼?為了出名嗎?你坐牢那會,我們遠在外地,石越在皇上面前是怎麼保你的,你不知道嗎?你怎麼能落井下石?!」

  唐棣的指摘,句句誅心,桑充國心裡一陣揪心的疼痛。

  他直視唐棣,倔強的咬著嘴唇,朗聲說道:「我沒有變心!我這樣做,正是為了實現石越描繪的理想世界!」

  「是嗎?為了實現我們的理想,你在石越最困難的時候,用焦點版報道一篇毫無實據的醜聞?來損害他的名聲?」唐棣冷笑道。

  「報紙的理念,就應當是公正與中立。這也是石越所主張的。」

  「什麼公正與中立?沒有證據說人家壞話,就是公正與中立?我可不明白。」

  桑充國第一次發現,自己和唐棣的思想,已經相差得太遠,這些在白水潭來說很好理解的思想,到了唐棣身上,就變得無法解釋。他儘量平靜的說道:「表哥,你讀過《三代之治》和最近的《白水潭學刊》嗎?公正與中立的報紙,是石越經常提到的。我們這樣做,是為了尊重我們的理想。」

  「是嗎?」唐棣冷笑道,「長卿,就你讀過書。白水潭學院的山長,名動天下的桑公子。你的名氣,的確可以和石越當年相提並論了。我不懂你那些偉論,《三代之治》我讀過,沒有讀出你的那句話來。我只知道,石越能夠帶我們實現一個偉大的理想,我們要做的,就是幫助他。」

  「就是幫助他?做石越的奴才嗎?」桑充國微微動氣,冷笑道:「表哥,你明不明白,我們要實現的,是石越所提到的理想,我們要尊重的,是那個理想以及相關的理念,而不是石越本人。」

  「這有什麼區別嗎?」唐棣冷冷的說道。過了一會,他似乎恍然大悟,指著桑充國,尖銳的冷笑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以為實現那個理想,就必須跟著石越,幫助石越。而你以為,別人也可以帶我們實現那個理想。原來你想做那個人,是不是?」

  「你竟然這樣想我?表哥。你以為我是那樣的人嗎?」桑充國激動得身子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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