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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唐甘南因說道:「其實子明你也不必如此簡陋,買幾個女孩回來侍侯,家裡的家丁也要添幾個,多少要有幾分天子重臣的氣派才好。你看馮當世,那種排揚,是宰相應有的氣派。」

  石越也不去解釋,只笑道:「馮當世的月俸不是我可以比的,我的月俸只有他一個零頭。王安石便很簡樸。我若擺那種排場,禦史就會說我收受賄賂。」

  「禦史就是喜歡欺軟怕硬,沒事找事。朝中大臣,收受賄賂的多了。呂惠卿什麼品秩,能有多少俸祿?還不是靠收賄賂?薛向做六路均輸,最大的肥差,每年都有無數商人送給他孝敬;曾布看起來一本正經,一樣收錢買地,大家圖的就是這兩人在王安石面前能說上話。呂惠卿就是做得聰明一點罷了,他自己管的那塊,他倒清介,讓人無話可說。他收錢也不是自己收,他有兩個弟弟幫他收,這次我們唐家棉行就送給他弟弟呂和卿五千貫,外加大相國寺附近的一座宅子。」唐甘南眯著眼睛,似鬧家常一樣的說道。

  石越聽到此處,心裡一動,叫過侍劍,說道:「侍劍,你帶康少爺去白水潭玩玩。」他怕唐康是少年心性,聽到這些說出去,就是無窮的禍患。

  唐甘南知道他的意思,等兩個少年出去後,笑道:「康兒不是讀死書的人,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賢侄可放心的。」

  石越因問道:「你們賄賂呂和卿是什麼原因?」政事堂的事他卻不敢亂說,就算是唐甘南,也怕他不小心傳出去,追究起來,便是洩露軍國機密。

  「還不是因呂惠卿管著軍器監,我們打聽到西北將士的寒衣未好,就先往京師多積了十萬匹綿布,我們不過讓呂惠卿買我們的布罷了,打點打點,就可以賣個好價錢。」唐甘南笑道,嘴巴向潘照臨呶呶,道:「潘先生也知道的。」

  石越恍然大悟:呂惠卿還真是狠絕,一方面收了唐家的錢替唐家說話,又明知道自己和唐家的關係不會反對,通過絕無問題,便故意搞得這麼複雜,;一方面又給薛向找了個藉口,可以徵購棉布棉花,無論是「借」還是「徵購」,說到底,都是是強行賤價購買,不過是個程度問題,薛向又可以從中謀利。唐家要怪也不能怪到他頭上,只能怪薛向。世間的好處他全得了,最後還是為國分憂!不過他不明白潘照臨為什麼要贊成唐家這麼做,而不是通過自己去辦這件事情。想到此處,石越便不由自主的把目光投向潘照臨。

  潘照臨仿佛知道他要問什麼,淡淡的說了句:「公子是要辦大事的,和呂惠卿比什麼排場呀。依我看現在這樣挺好。」這話又似是回答唐甘南,又似是回答石越。

  唐甘南七巧玲瓏心,立時明白,忙笑道:「對,賢侄是要有大作為的。」他和潘照臨倒是相交甚歡。

  唐棣雖然在地方歷練了兩年,逢迎送往,收受賣放,看過不少,可是心裡卻是一直看不慣,這時聽到朝中這麼多重臣收受賄賂,心裡很不舒服,朗聲道:「我們何不抓住這個證據,扳倒呂惠卿?」

  此話一出,石越三人愕然相對,好半晌才回過神來。石越苦笑著解釋道:「收受賄賂的是呂和卿,不是呂惠卿。再說若是首告,人家多半以為是設圈套陷害,沒有鐵證,如何扳得倒呂惠卿?難道呂和卿收了錢還會寫得收條給你?」

  唐棣啞口無言,卻是憤憤不已。

  潘照臨笑道:「毅夫不必如此。指望天下官員都清如水,那絕無可能。雖然公子說過權力制衡是一劑良方,可真說要完全杜絕,也是甚難。王韶在前線打仗,還不是拼命要錢,市易法也好,通熙河也好,都是向朝廷要錢,朝廷明明知道他賬目不清,虛報數字,可也沒有治他。為何?總好過他去搶掠百姓。你個個都要除之而後快,只怕朝中最後也沒幾個人了。真要澄清吏治,造福天下,還得徐徐努力,第一還要公子站穩腳跟,手握大權才成。」

  唐棣心裡也知道潘照臨說得有理,可是心裡總有塊壘,因對石越說道:「子明,希望你以後不要忘記自己最初的抱負!」

  石越站起來,認真的答道:「你放心。」

  唐棣凝視石越半晌,忽然開懷笑道:「子明,我相信你。」說罷抱拳道:「二叔、潘兄,我聽多了這些事情,心裡不痛快,先去白水潭看看康兒他們。」也不等三人回答,轉身便走。

  潘照臨看著唐棣的背影,微微歎了口氣,半晌才轉身對唐甘南說道:「唐兄,現在我們可以說說在契丹設分店的事情了……」

  在某些人看來,《新義報》的發行便如同打開了潘多拉之盒。當嵩陽書院、橫渠書院的講演組結束講演返回學院之後,他們對於汴京的人文風氣都羡慕不已,《白水潭學刊》自不用說,那設計得頗有氣象的講演堂與辯論堂,一棟棟藏在樹林與花叢中的教學樓,還有聞所未聞的實驗室,田野與花園,校園與市井,完美的結合在一起,連販夫走卒說起話來都比別處的要文雅幾分……他們這些人去了白水潭,簡直感到自慚形穢。

  特別給他們深刻印象的,除了這些之外,便是白水潭的學生們活躍的思想,許多的觀點讓他們聞所未聞,比如在「佛經要義」的講演中,三大學院都是說禪宗與儒學的互印,而白水潭則有一個學生講的卻是他們聞所未聞的「因明學」和邏輯學、名家的關係。而對諸子百家、王霸利義之辯,白水潭的學生也表現得相當的搶眼。中間五天白水潭對自己的宣傳,甚至讓一些學子有留在白水潭不願意回去的衝動。

  與此相儔的,則是《汴京新聞》,這種叫「報紙」的東西,給了他們巨大的衝擊。人們可以借它議論官府的得失,可以探討學問,可以瞭解民情,最讓人炫目的感覺,是那種凡是被報紙報道的人和事,都是被千萬人同時注目的感覺……

  他們的心都被打動了。

  橫渠書院的人在返回關中途經西京洛陽之時,更震撼的事情發生了:朝廷的《新義報》問世了!這是一個過於明顯的信號:我們要辦自己的學刊,我們要辦自己的報紙,我們要做到和白水潭一樣……這樣的想法充斥著橫渠學院學子們的心中,關中人固有的驕傲,對先進地區的羡慕,激勵著每一個人。雖然關中因為種種原因而導致不可抗拒的衰落讓他們在經濟實力與技術實力上無法與白水潭相比,但是僅僅一年之後,《橫渠學刊》也終於問世了,雖然當時的大宋,各大書院幾乎都有自己的學刊了,但是以橫渠學院的經濟實力,能做到這一點,已是付出了巨大的努力。

  而嵩陽書院比起橫渠書院來條件要好得多。嵩陽書院始建於北魏太和八年,已有六百多年的歷史,後唐時就有人在此講學,便是從後周正式變成書院時算起,在大宋各大學院中,亦稱得上歷史悠久。他們書院的名稱,是仁宗皇帝御筆親題,書院的氣象規模,較之白水潭更多了幾分古樸之氣,一代名臣范仲淹也曾在此講學,便是現在白水潭的程頤,也在此講過學。嵩陽書院和西京國子監關係密切,常常互相往來交流。如今親眼看到白水潭學院的興盛,除了羡慕與讚歎之外,嵩陽書院的士子們是無論如何也不願意低下高傲的頭的。回到嵩陽書院的第二個月,繼白水潭與國子監之後,嵩陽書院創辦了自己的《嵩陽學刊》,並且毫不猶豫的成立了格物院,學校分科完全效仿白水潭,他們數次派人到白水潭學院,希望白水潭學院能選派優秀的學生甚至教授過來講學,幫助他們建立全面的教育體系。

  而僅僅是在《新義報》發行一個月之後,幾乎與《嵩陽學刊》同時,在西京洛陽,退居西京的富弼等致仕的元老大臣,依託西京國子監與附近的嵩陽書院,在洛陽創辦了大宋的第三份報紙——《西京評論》。此後數百年,《西京評論》牢牢佔據著大宋五大報之一的位置,以立場保守穩健而著稱於世。

  大宋的保守派,終於在被王安石逐出禦史台之後,找到了一個說話的平臺。這是呂惠卿創議辦《新義報》時絕沒有想到的——舊黨們並不是在每一件事上都守舊不變的。做為舊党精神領袖的司馬光,雖然依然緘默不語,埋頭撰寫《資治通鑒》,以不談政治這樣的手段來抗議新法,但對《西京評論》的問世,他表達了他獨特的支持方法,他把《資治通鑒考異》的內容陸續送給了《西京評論》報,默默的表達他的態度。

  剛剛從歐陽修的家鄉江西吉州兼程回到京師不久的石越一邊吃飯一邊讀著手邊的三份報紙,《汴京新聞》與《新義報》是當天的,《西京評論》則是昨天的——說起來《西京評論》在汴京賣得很不錯,據說每天的銷量在東京都有兩萬份以上,可見舊党的勢力依然很強大。

  歐陽修在八月初逝世,雖然晚景並不見得多麼好,但死後卻是備極哀榮,太常議論諡號之時,竟比之韓愈,諡一個「文」字,據石越所知,整個宋代,人臣單諡一個「文」字的,也就王安石一人而已,這是文臣最高的尊榮了——連范仲淹都是「文正」,雖然是雙諡中最好的諡號之一,但是比起單諡來,還是要差那麼一點。不過這件事因為判太常寺常秩和歐陽修不和,從中做梗,明褒實貶,最後還是諡號「文忠」,終於沒能享受那麼高的待遇。但不管怎麼說,身為文臣,有一個「文」,就很了不起了,連包拯都沒有「文」字的。朝廷賜錢一萬貫,給他辦喪事,家鄉與京師同時舉祭,遠在杭州的蘇軾也親往弔喪。天子以下,昌王趙顥、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王安石等在京師遙祭,本來朝廷想派常秩和一個翰林學士去歐陽修家鄉吊拜,但因為石越很景仰歐陽修提攜後進不遺餘力的種種事蹟,因此他特意請求皇帝讓他去歐陽修家鄉參加祭禮。離京既久,回來第一件事,自然是看報紙瞭解京師的變化。

  「唔?……潛光兄,范祖禹不是在幫司馬光寫《資治通鑒》嗎?他怎麼跑到《西京評論》上發表文章了?」石越看到手邊《西京評論》頭版文章的作者名,吃了一驚,一口飯沒有吞下去,差點噎著。

  潘照臨見他這樣子,心裡不由暗歎:在自己家裡還好,傳出去的話又是一大笑話——石越吃飯沒個吃相,多好的花邊新聞。一邊笑著回答:「公子去江西給文忠公弔喪,京師這邊已經打起來了。」

  「啊?」石越瞪大眼睛看著他,「卻是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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