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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出了開封府,田烈武回頭看了一眼那一對瞪圓了眼睛的石獅子,想起自己經辦的這個軍器監火藥配方失竊案,真是感覺說不出來的窩囊,真想甩挑子不幹了,不過想想家裡新婚燕爾的婆娘還要養活,老頭子脾氣來了,拿起棒子就打的狠勁,心裡終究是不敢的。田烈武不由得很羡慕自己的族叔田瓊,他是王韶手下的一員大將,現在正在熙河邊上一刀一槍的和那些夷崽子們拼前程呢。前一段聽說王將軍招降了包順一夥,現在應當開始大戰了吧?

  想到那金戈鐵馬,鼓角崢嶸,田烈武身上的血液都熱乎起來,真是羡慕呀。可惜當了兵還要黥字,好象囚犯一樣,掙再大的軍功也難免被人看不起,自己想要說服老頭子,還是別開這個口為好。想到這些,他又不由有點意興闌珊。還是叫幾個人去大相國寺邊的酒樓喝兩盅,聽聽那說評書的講講三國隋唐過癮。怎麼關老爺子那時候,當兵的就這麼好呢?只要當上將軍就能萬人景仰,和現在全然不同。

  田烈武買不起馬,平時騎馬,都是騎公家的過過癮,這時候便先回了家,換了便裝,揣了一塊腰牌,出門叫了幾個夥計,一道往大相國寺走去,進好的酒樓他們是沒有這個錢的,只能隨便找個熱鬧一點的店鋪,叫幾個下酒的小菜,一邊喝點老酒,一邊天南海北的扯談。

  一個叫賈鬍子的捕快見田烈武悶悶不樂,滿腹心事,因開解道:「田頭,有什麼好煩的?那案子破得了就破,破不了就算。有什麼要緊,你還看不透嗎?」

  田烈武也不去理他,猛的喝了一口酒,恨聲道:「一點頭緒都沒有,砸了我們開封府的招牌。」

  旁邊一個叫呂大順的捕快笑道:「我說田頭,用得著那麼較真嗎?你沒看出來陳大人根本沒有想破案的意思嗎?」

  田烈武瞪了他一眼,「這話別亂說。」

  賈鬍子哂道:「田頭,就你認真。說真的,有什麼呀?你去過酒樓嗎?聽那報博士讀讀這兩天的報紙,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本來這事算完了的,不了了之,結果洛陽有家什麼報紙又捅出來了,所以趙官家和王相公才急,陳大人又來催你。陳大人還是想拖。」

  田烈武瞪大眼睛不信,意思是你怎麼知道這些,他平時是很少去酒樓,「報紙」這東西,聽是聽說過,但沒認真聽過,更不用說讀了。過日子嘛,要節省,一天幾文錢,積起來也能辦大事,他更不會去買。

  呂大順笑道:「田頭,和嫂子也別太熱乎,偶爾去去酒樓也不會錯,長見識。桑公子說服東京一百家商號掌櫃,一起出錢辦了一百所義學,陳大人還請了皇命嘉獎呢,我家三哥就進了義學,說起報紙,他比我強。那上面什麼都有,聽聽,長見識。」

  賈鬍子也笑了:「說來也巧,我也是我家那小子從義學回來吹,才想起去見識見識。桑家公子倒是好人,要不然我也沒想過要送我家那小子上學。龍生龍鳳生鳳,我兒子沒有中進士的命,但識幾個字總是好的,不至於做睜眼瞎。」

  田烈武才二十四歲,他老子生他就生得晚,他結婚又晚了一點,才一年多,老婆肚子還沒有動靜,自是不知道這些事。因聽賈鬍子這樣子說,便笑道:「那也不一定,家境貧寒能中進士的人多著呢。你家大哥我看就挺有出息的,將來中了進士,也是光耀門楣,比我們這些舞刀弄槍的要強。」

  賈鬍子笑道:「你又有所不知了,桑公子辦的義學,和平常的私塾不一樣,小子們除了讀書識字,還教算術格物,好像還有馬和弓,逢雙日就要騎馬練箭,還學劍術之類,說要文武全材才是英雄。象我們這些人,說起來也就是田頭你文武全才了。」

  田烈武聽他說義學有這些名堂,本也蠻驚奇的,沒想到賈鬍子居然說自己「文武全才」,一口酒下去差點給嗆著,「你真是不長進,我就識幾個字,會寫幾封信,也叫文武全才?說出去笑掉人大牙。」

  賈鬍子紅了臉不說話,他自己大字不識幾個,便是「開封府」三字,連在一起他就認識那叫「開封府」,要是拆開了,他一個都不認識。田烈武能寫信,還看過書,在他看來,的確是「文武全才」了。他實則也是因為自己不識字,所以桑充國一辦義學,他立即把就兒子給送了過去。

  三人冷了一會場,各自喝著悶酒。

  忽聽田烈武似自言自語的說道:「究竟是哪個龜兒子偷了配方呢?」

  呂大順冷笑道:「田頭,別想了。你家世代捕快,回去問問你老爺子,看看他見過什麼飛仙劍俠沒?我做了捕快十多年了,各地也跑過,什麼案子沒聽說過?可真像軍器監防得那麼嚴的地方,說外賊有這個本事,那是唬老百姓的。」

  田烈武心裡一震,「若是有內鬼,偷這個火藥配方有什麼用?」

  「是啊,偷這個火藥配方有什麼用呢?按理說,感興趣的也只有那些胡狗子了,可是各國使者我們都盯得死死的,皇城司也沒有消息。沒見過可疑的人和他們接觸,除非是朝廷中人,那我們也查不到。」呂大順算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什麼都敢說。

  「要是有人偷了配方,根本不是想賣給敵國,只是偷偷燒掉,你們就算把夷人盯得再緊,也沒有用吧?」

  「誰?」田烈武迅速把目光鎖定一個白袍儒服的男子,那個男子坐在靠牆的一張桌邊上,自顧自的喝著酒,雖然是在這種市井嘈雜之地,可是他身上散發的那種氣質也能讓人覺得超凡脫俗。那個男子旁若無人的喝了幾盅酒,理都不理田烈武一行人,就向外走去,似乎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他們存在一樣。

  呂大順見他如此猖狂,正在發作,卻被田烈武一把拉住,「不要衝動。」田烈武若有所思的望著那個年輕人漸漸遠去的背影,輕輕的說道。

  送走蔡確之後,陳繹算是徹底明白了朝中各方的意見。

  雖然蔡確沒有明言,但是他的語氣中,是想把這個案子辦成鐵案的——可這可能嗎?只要結案,就要上報大理寺複審,然後還有審刑院,還有中書省批駁——石越檢正三房公事,就明擺著有一個刑房公事,這件事做得不漂亮,他隨時可以發回來,要求重審。鐵案,哼哼,鐵案是這麼好辦的嗎?

  但是陳繹也不是傻瓜,他不比田烈武這樣的小捕頭,搞不清朝廷中的政治風向。沈括、孫固都不是白癡,軍器監兩個月就把賬目爛成這樣,固然一方面是因為軍器監剛剛創建不久,賬目混亂,但是很明顯,肯定有一隻巨大的黑手在後面操縱,他無法想像軍器監中有多少人參預了這件事!火藥配方失竊,陳繹做過現場堪查,外賊可能性為零,十二成是監守自盜——沈括不需要盜、孫固有必要盜嗎?軍器監中檔案的看守,凡有可能接觸的,都有嫌疑,一個個查嗎?只怕這些嫌犯還沒有查到一半,自己的烏紗帽就先保不住了。

  皇帝在召見呂惠卿時,問到過此事。聽說呂惠卿的回答是「內緊外松,欲速不達」,以這個八字為破案之要。陳繹冷笑著,這個「內緊外松,欲速不達」,表面上冠冕堂皇,說白了,依然是個「拖」字訣。這個辦法也是他陳繹想要的,能拖一日算一日。但是呂惠卿和他陳繹毫無交情可言,他這樣表達意見,要麼就是他有意識在維護什麼,要麼就是他也在等待時機……

  陳繹不敢再想下去了,他現在最奇怪的,倒是文彥博對這件事耿耿於懷,而受害最嚴重的石越卻如同沒事人一樣,雖然說跑到江南西路去了,可是回來幾天了,按理說應當有點動靜了。

  他卻不知道對於石越來說,他在這件事上,已經是不可能再壞了,所以現在才「以靜制動」,無論什麼樣的結果,最多是沒有改善而已。他如果自己主動出擊,反倒會把自己推到風浪口上,毫無必要。更何況便是石越本人也知道,這個案子破不得,如果破了,必然對會朝局產生極大的影響。而政治,首先要考慮的不是真理與公理,而是利益,他必須站在一個更全面的戰略高度來考慮整局棋的下法。

  「所有的人都想拖,除了文彥博。」陳繹不禁自言自語的說了出來,嘴角露出一絲微笑,「那麼就如諸位所願吧。」

  報紙叫得再響,始終是報紙。文彥博不識好歹,只怕在朝中愈發的呆不下去了,他的日子指日可待。陳繹在心裡冷笑。

  計算著軍器監案的陳繹,自然不會知道從江西回來後的幾天,石越在做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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