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新宋·十字 | 上頁 下頁
一一一


  這時已是熙寧六年的二月,春寒料峭之時,寒風似刀一樣的刮在臉上,身上,鑽入脖子裡。離開白水潭後,段子介順著白水潭那條著名的水泥路,往南薰門邊走去。路上的行人依然不少,可這不關他段子介什麼事,也不知道在這寒風中走了多久,迷迷糊糊中他聽到有人對他說道:「客倌,外面天寒地冰的,進來喝一杯暖暖身子吧。」

  失魂落魄的段子介就這麼走了進去,要了一壺酒,自飲自斟,喝著悶酒。從來酒入愁腸,更斷人腸。段子介想起自己單騎赴京,立志要學有所成,報效君王,做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在白水潭學院二年多,終日與名師交遊,自己也覺得學問突飛猛進,今年中進士,那是手中擒來之事,不料竟然會被黜落……雙親年事已高,白水潭之獄時為自己擔心,千里迢迢來到京師,回家之前殷勤致意,只盼著自己能金榜題目,光宗耀祖,早點回去迎娶自小定親的未婚妻——自己眼見二十有九,一事無成,思來想去,真有萬念俱灰之感。

  他正在借酒澆愁之際,忽聽一陣琴聲傳來,一個青年男子和著琴聲唱道:「黃金榜上,偶失龍頭望。明代暫遺賢,如何向。未遂風雲便,爭不恣狂蕩。何須論得喪。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正柳七的《鶴沖天》,那男子唱來,意興蕭條,自暴自棄之意,更是牽動段子介心事。

  段子介聽到這聲音是從一間雅座傳來,他這時也不怕冒昧,竟然就這麼闖了進去,卻見雅座之內,坐了一男一女,女子撫琴,男子唱曲。那個女子一身豔裝,顯然是勾欄的歌妓,而那個男子一生灰袍,臉色沉俊,便如暗夜中冰冷的繁星,雖然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神態,卻也自有其驕傲之資本。此時他顯然喝了不少酒,坐得已不是太端正,一隻手拿著筷子,和著琴聲敲打,一邊高歌……

  這個男子段子介不識,若是石越卻定然認識,那就是武狀元康大同的表弟,吳安國吳鎮卿便是。吳安國一生自識甚高,自以為就算不是進士及第,那也是進士出身的前幾名之內,不料榜文一出,竟然忝陪末座。雖然還有殿試那麼萬一的希望,皇帝也許能從幾百人中看出自己的才華,給自己應有的評價,但是這種可能性,便是驕傲如吳安國,也知道畢竟太低。但吳安國高傲的性子,又怎麼可能心甘情願做個與「如夫人」相對的「同進士」?!

  段子介就這麼闖進來,幾乎把吳安國和那個歌女都嚇了一跳。以段子介平時的性子,雖然衝動,卻不太會做失禮的事情,但這時候他卻根本不在乎這些,居然拉了張椅子,一屁股坐下,盯著吳安國上下打量。

  吳安國被他看了半晌,真是說不出的莫名其妙。他正要開口喝斥,卻聽段子介說道:「你是何人?在這裡唱柳七的曲子,擾人心緒。」

  吳安國一生被人說成不講理,倒也沒想到還有段子介這樣的人,他打量段子介半天,冷眼說道:「你又是何人?我愛唱曲子,關你甚事?」

  段子介傲然說道:「我是段子介,你要唱曲子,回家唱去,為何在酒樓上唱?」

  「段子介?」吳安國想了一會,覺得這個名字挺熟悉的,似乎在哪裡聽過,好半會卻想起來,「你就是那個洪洲段子介?在鄧綰面前拔刀子的?我是吳安國,你敢在鄧綰面前撥刀,膽量不小,不知道武功怎麼樣?」

  段子介想不到這人知道自己的名字,不由一怔。

  又聽吳安國冷笑道:「我在這裡唱曲子,礙你段子介什麼事了?觸了你的傷疤了?自己沒本事,別去怪別人。」此人性子,出口不傷人,就覺得少做了一件事情。

  段子介聽他這麼一說,惱羞成怒,不禁反唇相譏:「你吳安國在這裡喝悶酒,唱曲子,只怕也好不到哪裡去。」

  吳安國心裡本不痛快,雖然自己在榜上還有名字,但他也羞於提起。他站起來,看了段子介半晌,最後目光停在段子介腰間的彎刀上,不由哈哈笑道:「你段子介想要我不唱歌也容易,和我打一架,你贏了我,我自然聽你的,你贏不了我,你就坐在這裡,聽你家公子唱一天的曲子!」

  其實以吳安國平日不愛理人的性子,能和段子介吵一架,已經是異數了。

  段子介見他挑戰,哪會退縮,何況他自己恃武藝出眾,對方眼見不過一個讀書人,就算會點三腳貓的功夫,又能經得自己幾下打?當下傲然道:「那就一言為定,我們到街上去打如何?」也不等吳安國答應,就要拂衣下樓。

  吳安國冷笑一聲:「要打架還挑什麼地方?」

  話音一落,一雙筷子甩手而去,直襲段子介後腦,雖然被打上了最多也就是疼一下,但是段子介怎麼能出得了這個醜,何況他也不知道是什麼,聽到身後風聲,連忙閃身,不料喝了點酒,步法不似平時靈活,把一面屏風轟的撞倒。

  他惱怒吳安國偷襲,縱身上前,手臂如使,攻向吳安國,用的是當時民間軍間流傳甚廣的太祖長拳。吳安國本來身法不錯,但是此時也過量了,只好用一套軍中平常操練的散手的應敵。兩個喝多酒的人,哪裡能管什麼跳躍避閃,連走路都不見得太穩當,無非是你一拳我一拳,打得酒樓上碗筷齊飛,身體上青白一色。

  深怕受池魚之殃的客人紛紛閃避,酒樓老闆慌的去找街坊幫忙,不把這兩人制服,只怕他今天的生意會全給砸了。其實以段子介和吳安國此時的狀態,早就由散打變成摔跤,由摔跤變成柔道,兩人最後竟然是抱成一團,全無體統,在酒樓上滾來滾去,一時段子介壓在吳安國身上,大呼:「你服不服?」一時吳安國反上為上,把段子介壓在身下,冷笑道:「你服不服?」那酒樓老闆只需把夥計們全叫來,多半就能制服二人。

  不過那老闆卻慮不及此,聽到夥計說有個客人還帶了刀,哪裡敢上樓,眼巴巴在門口望著街坊來救,不料街坊未到,卻看到開封府的捕頭田烈武和一個青年公子一邊說一邊笑走了過來,他簡直如同看到救星一般,「田捕頭,田捕頭……」一路小跑,把田烈武給拉了進來,請到樓上。

  田烈武不認識段子介,卻見過吳安國。想著這麼冷傲的人,居然會和人這麼狼狽的打架,實在讓他感到不可思議。他那邊想方設法把二人分開,這邊那個「青年公子」秦觀秦大少,卻是輕輕易易從那個歌女口中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秦觀對於名落孫山,倒也沒什麼太多的感覺,他反正是早有思想準備,考不上就進白水潭學院讀書。而且石秘閣石大人對他挺看重,他還能經常出入石府,向名聞天下的石越石子明時時請教,早就心滿意足。這天榜一出來,心裡依然略有點不舒服的秦觀在街上散心,正好碰上田烈武,二人在石府見過幾面,田烈武因此就向秦觀請教兵書不懂的句子。不料在這裡卻遇見段子介和吳安國打架。

  既已知道原委,秦觀嘻笑著走到被田烈武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分開的段子介、吳安國前面,大義凜然地數落道:「兩位真是見識淺薄,所謂勝負乃兵家常事,又所謂不以為物喜,不以己悲,二人的作為,實在有辱斯文……」

  段子介和吳安國聽到這個酸儒居然在這裡和他們講大道理,又好氣又好笑,同聲「呸」了一聲,說道:「關你什麼事?在這裡聒舌。」

  秦觀本來就是有捉弄之意,他也不生氣,笑道:「你們看,你們兩個還是很有默契的。不過依我說,你們倆個武功這麼好,考不上文進士,想辦法去考武進士嘛,用得著又是喝酒又是唱曲子嗎?」

  段子介和吳安國冷冷的「哼」了一聲,當時文人不願意從事武職,否則段子介早就想考武舉了,可是狄青之遇,讓人心冷。這兩人都自負才學,怎麼可能願意去考武舉。就算康大同那樣,武狀元及第,又有什麼用?

  秦觀其實也不是想讓他們去考武舉,他不過是想取笑一下他們,此時見他們這等反應,心中更覺得好笑,更加一本正經的說道:「想不到你們都是庸俗之輩,國家外患不斷,若是想報效國家,文進士武進士,又有何區別?何必在意俗人的看法?難道衛霍之功,反倒不如公孫弘?我是不會武功,否則我才不會固執于文武。石秘閣大人的著作,你們都沒有看過?一點道理都不明白,讀再多書有什麼用?我看你們也不用考什麼進士了,回家去種田比較好,否則就算中了進士,也是于國無用之輩。」

  秦少遊不過是逞舌辯之快,田烈武卻是正中心事,不由心悅誠服的點頭稱是。段子介和武安國啞口無言,乾脆不去理秦觀,反對田烈武說道:「你老按著我們做什麼?打爛的東西我們賠,放我們起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