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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九


  韓梓兒連連謙遜,她自然不會知道,曹太后之所以不訓斥柔嘉,不過是因為柔嘉是英宗的親兄弟的女兒,對於濮王一脈的皇族,曹太后雖然是大宋地位最高的女人,卻從不會厲聲訓斥。這件事情,通常由高太后來做。

  趙頊聽到裡面的聲音,對石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說道:「卿先等一會兒,朕先進去。」說完也不等石越回話,便快步走了進去。

  石越知道他是外臣,自然不可能隨皇帝一起進去。只好老老實實站在外面候著。不一會兒,聽到裡面一陣響聲,然後便是蜀國公主、清河郡主、柔嘉縣主,還有自己的夫人韓梓兒從慈壽殿的偏門退了出來。石越見韓梓兒投向自己的目光中流露出關切之意,心中不由一暖,對她微微一笑,示意沒什麼事情,不過這場景下,兩人也只能用眼神遠遠地打個招呼罷了,便連柔嘉也不敢放肆。

  又過了好一會兒,才有內侍走出來,尖聲唱道:「宣翰林學士石越覲見。」

  石越連忙整了整衣冠,隨著內侍走了進去。這時候曹太后、高太后已坐在珠簾之後,皇帝卻站在珠簾之外。待到石越見禮完畢,曹太后溫聲問道:「石學士,卿家說太祖皇帝、太宗皇帝托夢與卿,個中詳細,可否為我再說一次?」

  石越知道這個太皇太后是個精明的角色,絲毫不敢怠慢,當下依言重敘一遍。

  曹氏聽石越說完,思慮良久,才開口說道:「如此說來,真是祖宗庇佑。官家,依我看來,祖宗托夢給石學士,應當是可信之事。」她這話說出來,眾人都不免大吃一驚,石越也想不到太皇太后如此肯定的支持自己。他卻不知道這正是曹氏的聰明之處。

  高太后看了自己小姨一眼,她一向信服自己小姨的才幹,既然曹氏表了態,她也說道:「官家,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敬祖宗白做事,也不失為孝。若因不信祖宗有靈,而誤了天下蒼生,這個罪過就大了。」

  聽到這番話,石越頓時一個激靈。高太后故意強調「敬祖宗」與「不信祖宗」,只怕不單單指眼下這件事情。他突然間有一個預感:這件事情,只怕不會這麼簡單的解決!不過他本人並不知道,他這樣做,同樣是在冒險,因為他並不知道在蝴蝶效應的影響下,熙寧七年的旱災,會不會如期而至,根本是未知之數。若是不來,在掀起軒然大波的情況下,他的政治生命就不用說了,就算是他的小命,哪怕宋廷有「不殺士大夫」的祖宗之法,只怕也保不住他。

  非常諷刺的是,石越關於不好的事情的預感往往很准。

  雖然鬼神的說法在宋代的中國有著巨大的市場,但真正受到儒家純正教育的士大夫,往往是不信鬼神之說的。因為孔子曾經說「天道遠」,又曾經說「敬鬼神而遠之」,又有一種說法,說孔子「不語怪力亂神」。從哲學意義上來說,儒家是典型的不可知論者,他們認為人類的渺小,不足以解釋鬼神這麼複雜的事情,於是心甘情願地表示回避,而期望人類能把精力轉向於「人事」。

  然而矛盾的是,同樣是儒家,他們也承認鬼神對政治生活的重要。所以他們拜祖宗,敬天地,視之為政治生活與倫理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之一。解釋他們的動機可能相當的複雜,但是肯定包括這樣的理由:他們想借著鬼神之力,來壓制高高在上的君主不要胡作非為。所以當王安石、呂惠卿向年輕的趙頊灌輸無神論思想之時,不止一位的士大夫急了。雖然他們本人並不相信鬼神,但是他們卻希望皇帝對鬼神有著應有的敬畏。

  石越當時曾經對這種事情啼笑皆非。但是這一次,他卻衷心的希望大家都能相信一下「祖宗有靈」這種荒唐的事情,畢竟這關係到千萬無辜百姓的生命。諷刺的事情又發生了,垂拱殿上,三品以上的官員,石越分明可以感覺到,沒有一個人真正相信「祖宗有靈」,更不用說相信祖宗會托夢給石越了。

  但是這種話卻沒有人敢說出來。說宋太祖和宋太宗是沒有靈的嗎?石越心裡幾乎是帶點惡意的在想,看看誰有這個膽子!

  呂惠卿本質上是個不折不扣的無神論者,所以他心裡同樣是不可能相信宋太祖、宋太宗會托夢給石越的。他疑惑的是,石越從這件事情,得不到任何好處,卻有著顯而易見的風險。石越是燒糊塗了?現在又不是昏君當政的時代。可石越不是白癡,難道真的「祖宗有靈」?

  同樣的問題在王安石、馮京、王珪、蔡確、曾布、王雱,以及許多大臣的心中徘徊,一時間,整個垂拱殿竟然靜得可以聽見銀針落地的聲音。

  過了好久,王雱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諷刺的笑容,他相信石越已經瘋了。幾乎差不多同時,王珪和蔡確也有了自己的想法——石越肯定能預知到明年的大旱與蝗災!他們自己沒有瘋,自然不會認為石越會瘋。石越能有這種能力?王安石和呂惠卿的心中,這種想法一閃而過,他們是飽學之士,也不會相信這種近似於鬼神的預知能力。這兩個人一瞬間得出一個可怕的結論——石越或者略通星象之說,或者身邊有此能人,他在依靠那些虛無的東西進行一場政治賭博!雖然他們並不知道有什麼星相家能預知下一年的災害。

  王安石不由皺起了眉頭。石越這次賭搏的代價,是讓大宋整個財政政策向救災轉移,而方田均稅法更是不可以避免的要暫停,免役法也肯定要調整!呂惠卿心裡已經差不多在暗笑,他和王雱、王珪、蔡確的分析結果雖然不同,但是結論卻是一樣的:讓石越去瘋狂,自己走向自己的墳墓!連馮京和曾布,這個時候也不敢開口,任何支持石越的言論,一旦預言失敗,自己肯定會遭到空前的政治攻擊,這個後果,他們知道得清清楚楚。

  如果王安石是一個政客的話,這個時候,他會把這件事交給欽天監、以及太清寺的道士和相國寺的和尚們來負責,然後和呂惠卿所想的一樣,放任石越去給自己挖掘墳墓。但不管怎麼說,王安石始終是一個政治家。

  他打破了垂拱殿的沉默,用略帶江西口音的官話高聲說道:「陛下,臣有一事不明。上有陛下和兩宮慈後,下有元老大臣,為何太祖皇帝、太宗皇帝單單托夢給石越?」他這句話,其實說出了許多人的心聲。

  石越自然知道這是問他的,他非常誠懇地說道:「陛下,此事臣亦不知。」若真有宋太祖、宋太宗的鬼魂,誰又知道他們怎麼想的?

  王安石正要繼續追問,卻見一個人橫裡出列,亢聲說道:「陛下,臣以為這是石越在妖言惑眾,妄圖擾亂新法,僥倖求進!」

  滿朝文武大吃一驚,頓時一個個側目而視,原來卻是同知諫院唐坰。此人一直想做禦史中丞,奈何蔡確把持那個位置不放,心中不免怨恨,這時見到王安石反對石越,他便強行出頭,希望討好王安石,給他留下一個好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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