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之海(22)_衛風

二二

　　2

　　幾乎是說出那句話的同時，我已經在後悔了。可是事實卻不容人反悔。

　　喬喬、兒子，還有于昕，三個人眼中滿是興奮、歡快、期待……那種幾乎要撲上來的熱情真讓我難以招架。

　　舞會……舞會，真要命，上一次舞會是在什麼時候？我有點恍惚……那是很久很久之前。那時候，我的生活與現在完全不同，也絕不會想到有一天，生活會變成現在這樣子。

　　喬喬完全不容人反對，把我拉到一邊，動手就要替我換衣服。我拒絕、請求、告饒……都沒有效果，它的固執出乎我的意料。

　　裙子是一種說不上來的顏色，裙擺有些緋紅的暈染，腰身向上卻又有些微的瑩白。領口邊上綴著閃閃發亮的珠管亮片，攢成異常精緻優雅的花朵。

　　就算我不懂行情，也知道這裙子一定出自名家之手，衣料珍貴，做工精細……李漢臣是什麼時候準備的這裙子呢？他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想什麼呢？

　　「真的很合身，」喬喬由衷讚歎，「就算我去挑，也不可能比這件更好。」

　　要讓喬喬承認這一點可不容易，這個在家政方面唯我獨尊的它，程序特色就是自信自信再自信。

　　它幫我把身後的那些絲帶一一系攏，手腳麻利地捧過一個首飾盒子。裡面只有幾樣簡單的首飾，但是件件都漂亮得移不開眼。

　　「這也是衣櫃裡的嗎？」我問，隨手拿起一根手鏈。銀色的鏈子上面垂下晶瑩的水滴，仿佛晨光裡的露珠，盈盈欲墜，令人愛不釋手。

　　「是呀，都是李先生準備的。」喬喬誇他一句，「他的眼光和品味真的不錯。」

　　我微笑，「你也不賴啊。」

　　「不不，他是真的有品味。」喬喬說，「這些衣服和首飾都很漂亮，但最重要的是，非常適合您。您的相貌和氣質，本身就已經稱得上天姿國色四個字了，如果穿戴得富麗繁瑣，反而不能襯托您的氣質。就是這樣簡單的設計，反而很……」它想了想，「讓您看起來非常清純，有句古語怎麼說來著？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是這樣說的吧？我想我的程序應該沒有出錯或疏漏。」

　　我輕笑，「喂，喬喬，我不知道你的程序裡還有拍馬屁這樣的插件啊。」

　　它正正經經地說：「這是實話。一個合格的家務助理只會應承主人，一個優秀的家務助理則應該會合理地讚美主人。」

　　它替我把那條手鏈扣上，「請坐下，我替您梳梳頭。」

　　喬喬的本事真的很全面。

　　我看著它忙而不亂，快捷平穩地把頭髮梳順，打散，分開，挑股……

　　「喬喬，即使你不做家務助理，而去做美髮師助理，也一定非常稱職出色。」

　　它的眼睛閃了閃，「您說的是，不過您以前都沒有給我展示本領的機會啊。」

　　我看著鏡子，「也許……以後這樣的機會，就多了。」

　　頭髮被束在頭頂，平滑光亮，蓬鬆而柔軟，有一綹垂在耳畔，微微有些捲曲。我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有點出神。舞裙很美，我站起身轉了個圈，裙角撒開來，像流動的水波，也像舒卷的雲朵。

　　我也不得不承認，這件衣服真的很漂亮——像一個隻會出現在幻覺中的綺麗的夢境。

　　喬喬捧來鞋子，彎下腰幫我穿上。我有點擔心，鞋子的鞋跟有點尖細，也……太高了一些，而且只有兩根細細的銀色帶子纏繞固定在腳上。要換了我自己，不研究一番絕對不知道這鞋子的穿法。

　　「哎，這麼一來我都不會走路了。」天知道上一次穿這種鞋子，起碼是十年之前……唔，可能還要更早。

　　「啊，我相信您的平衡感。美女在對美麗事物的領悟上面，應該是無所不能無所不會的。」喬喬說著令人肉麻的、誇張的讚美，「好啦，現在讓小主人看看您的裝扮吧，我想他一定會哇哦——」

　　「哇哦——」兒子愣愣地看著我，然後有點小心翼翼地走過來，摸摸我的裙子，又摸摸我手上的鏈子，「你，你真是我媽媽吧？不是什麼仿真機器人掉的包？」

　　我微笑，「你就當是被掉包好了。」

　　「不，不，媽媽，我一直知道你很美啊……但是我不知道，你……唔，那話怎麼說來著……」他張了張嘴，又想不出詞兒，忽然轉頭對於昕說：「喂喂，快幫我想想。」

　　你自己想說話又忘詞，於昕又怎麼知道你想說什麼？

　　但是讓我意外的是，於昕紅著小臉兒，低聲說：「是不是……三分人才，七分打扮？」

　　兒子猛擊一下拳，「對對！就是這話！不過媽媽，你是七分人才，七分打扮……哎呀哎呀，我都嫉妒爸爸了……有這麼漂亮的舞伴，多風光，多得意啊！」

　　我被他逗得笑不可抑。喬喬推我一把，「好啦，您別待在這裡了。美麗的事物應該大家共享嘛……您就快去吧，讓更多的人拜倒在您的石榴裙下……」

　　我瞪它一眼，它毫不在乎，半哄半趕地將我推出了門。

　　「午夜之前請您一定不要回來啊！」

　　真是的！我不知是該氣還是該笑，對著關閉的房門瞪了一會兒眼，忍不住笑起來。好吧……去就去，舞會又不是龍潭虎穴，那些客人也不是吃人的變異怪魔。

　　我扯著裙角，小心翼翼地向前走。開始我有點不適應那個高細的鞋跟，不過好在走了一段路，就慢慢找到了感覺。

　　有個人從拐角走過來，「請問，休……」

　　我抬起頭，面前那個人的話，忽然消音了。

　　「您說什麼？」

　　他沒開口，目光直接而熱烈地鎖定了我。這種注視雖然不讓人無法忍受，可是也絕不令人愉快。我皺了下眉頭。過了幾秒，他終於出聲，卻問：「你是誰？告訴我你的名字。」

　　3

　　我站定了腳，看著那個人沒有說話。他大概也意識到自己的態度很不對頭，馬上換了一種口吻，「您也是來參加舞會的吧？休息室是不是在這邊？」

　　他一邊說一邊微笑，倒也有點紳士風度。這人個子不矮，五官生得絕不難看，穿著得體的禮服，看上去倒是不失禮。可是有了剛才那一幕，就算他現在表現得再溫良恭儉，也改變不了他剛才給我留下的糟糕印象。

　　開玩笑，找休息室怎麼找到這裡來了？我搖搖頭，撇下他繼續向前走。

　　「那個，等一等。我們一起過去吧？舞會已經開始了，這會兒去可是有點遲了。」

　　我看他一眼，沒說話，這個人亦步亦趨地跟著我。這樣的事，這樣的人，我已經很久沒遇到了。很長一段時間裡，我都覺得自己是個韶華已逝，與時代脫節的人，有的時候甚至快忘記了自己的性別——不是遺忘，只是不覺得自己還有什麼女性魅力。和喬喬，和兒子在一起，我體會不到這些。

　　這個人的身份我不太清楚，應該不是這艘飛船上的工作人員。李漢臣的手下都已經知道我這個老闆娘的存在，不可能誰有這麼大狗膽跑來對我獻殷勤。九成九是今天剛上船的人……但是他跑到下面來做什麼？

　　找休息室？這藉口未免太爛，我是一個字都不信。這是李漢臣的事，我對前因後果都不瞭解，也管不著這事。只要他不犯到我……

　　唔，他現在這樣，也算是冒犯到我了吧？

　　「你不是要找休息室嗎？」

　　見我答理他，他眼睛一亮，露出意外的、殷勤的笑容，「是的，剛才是，不過現在……」

　　「休息室在三層，靠東邊的走廊。」我微微頷首，「你乘升降機上去吧。」

　　他還要再說，我微微一笑，「我去舞會看看，等下也過去。休息室那邊的舷窗特別大，視野非常好呢。」

　　他立刻換了一副表情，殷勤地表示他先過去，準備飲料啊等等，諸如此類……看起來，他不是什麼道行高深的花花公子啊。這種理由也可以打發他。

　　他走進升降機的時候，腳步似乎都有點虛得要發飄了。我向他微微一笑，他馬上還我一個笑容。升降機的門緩緩合上。我伸手將升降機旁邊的控制板拉出來，按了幾個按鍵。好吧，我可能會覺得舞會無趣，然後到休息室去欣賞窗外的茫茫星海。但是你今晚要一直待在升降機裡，這些事就都和你沒什麼關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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