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之海(95)_衛風

九五

　　艙門已經打不開了。我按了兩下感應器，沒有反應。我蹲下身從下方打開一個小格，伸手進去，那裡有個活動的手控柄。我擰了幾圈，門慢慢向兩邊滑開了。

　　小謹說這裡還有一架小救生艙，我……我往門裡看了看，只想苦笑。這個孩子騙我。這裡空蕩蕩的，地上丟著兩件被撕壞的保溫防護服。這間小艙根本連彈跳出口都沒有。如果這裡原來有救生艙彈出去過，那麼彈跳出口得有一個，而且空氣中可以聞到一股能源推進器散發的焦味。

　　他騙我，這裡根本就沒有可以讓他逃生的救生艙。這個孩子，他本來就沒打算活下去吧？他大概是想騙我和李漢臣逃生，他自己則要和這艘飛船共存亡。

　　我靠著艙壁喘了兩口氣，轉身往回走。

　　第三十五章逃生

　　我感覺自己陷入了奇異的狀態，身體已經全然不聽使喚，但是卻還有最後一縷意識是清醒的。那個人腳步很輕，不是機械戰士，是人類。而且只有一個人。

　　1

　　飛船的內部壓力已經被破壞，底艙的氧氣不夠了，壁上已經亮起了警示燈。我從牆櫃裡摸出一個壓縮氧氣面罩給自己扣上，然後在櫃子裡找了兩把短柄的激光槍。

　　我自問不是什麼孤膽英雄的料，這兩把激光槍……很有可能最後會瞄準我自己。因為有許多事情，比死還要可怕。如果真的那樣，我一定會痛快地給自己一槍。

　　我一步一步向上走，雖然很費力，但是上面總比底艙安全，底艙的爆炸係數更大，而且氣壓也不對了。我一直向上攀，體力越來越差，到最後幾乎是手足並用。飛船的震動沒有停止，但已經不是那種受到攻擊的震動，而是……飛船本身開始崩潰異變的震動。

　　我咬咬牙，加快了速度。有亮光從上方透下來。我喘口氣，抬頭向上看。

　　有點明亮的光點閃了一下，隨即又變成了一團黑暗。我的警覺心一瞬間提升到了頂點，用最大的力氣向一邊的護壁撲去。

　　尖銳的爆炸聲響了起來，巨大的氣浪像一堵石牆砸了上來。我感覺我的肋骨被擠斷了，疼痛像一條鞭子，從頭頂直抽到腳跟。我縮成一團，各種碎塊渣末兒幾乎把我埋了起來。

　　恐怕糟糕了——我想，情況正朝最壞的方向一路滑過去，沒人能夠阻止。

　　護壁被震得完全變了形——已經再也看不出原來的形狀了，樓梯也斷了。我歎了口氣，我不能留在這裡。我掉頭向下走，這回更加艱難。梯子斷了兩處，我的步子越來越慢，到後來幾乎是一步步向下挨。我以為過了很久。手腕上的計時器居然還沒有壞，仍然在顯示。可是才不過十分鐘。

　　他們的救生艙逃遠了嗎？脫離危險了吧？他們……會平安無事吧？這想法幾乎成了我的支柱，支持著我一步一步地向下走。底下的情形也並不好。我又回到了剛才我和小謹最後停留的走廊裡。這裡的氣壓幾乎完全沒有了，身體十分難受，幾乎寸步難行。

　　我想辦法打開一扇艙門，想找些藥物。這次我的運氣還好，這間看起來很小的艙室裡面，居然還有一個小小的維生艙。不是救生艙，是最簡單的太空維生艙，只能躺一個人。我還在櫃子裡找到了固態水膠囊、外用傷藥噴霧劑和兩塊壓縮食物。

　　我解開保護衣，在受傷的地方噴了些外用傷藥噴霧劑。我想這個說不定對骨折也有點用處，只要骨折的地方沒有錯位……我躺進維生艙，把水和食物塞進嘴裡，關上了維生艙的門。

　　我不知道這個維生艙被彈出去後，會遇到什麼。這個維生艙可以帶著我持續飛行六到八個鐘頭，前提是，不受到攻擊，也沒有被爆炸波及。

　　我深吸一口氣，伸手按下控制鍵。彈射出去的一瞬間，我緊緊地閉上了眼睛。我愛的人們，愛著我的人們，我想，命運其實對每個人都十分公平。它會給你機會，你也要盡力去抓住每一個機會：活下去。

　　維生艙彈射出去的一瞬間，我沒有想起他們，沒有想起兒子、弟弟、李漢臣，也沒有想起早已經離開我的父親。

　　不知道為什麼，我想起了喬喬。第一次看到它的時候，陳舊而笨拙。但是它給了我很多。說起來別人不會相信，我這一生得到的最珍貴的最溫暖的友誼，不是哪一個人給我的，而是一個機械家務助理給我的。

　　身體一瞬間像要脹裂一樣，每個毛孔似乎都充滿了矛盾的被撕扯的力量。我睜開眼睛，只看到流逝的光線，彈射的速度很快。一瞬間，大概是五到六秒的時間，我已經離開了飛船，被推進器反推著，漂浮在了黑暗的宇宙空間裡。透過臉頰上方的一小塊透明板，我看到了我們乘坐的那艘飛船。動力部分已經完全被打爛打殘，令我受傷最重的那一次爆炸，大概就來自能源器被摧毀的動靜。沒有護罩，沒有能源，現在這艘巨大的飛船已經癱瘓在那裡，任人宰割。

　　那些小的攻擊飛船已經紛紛被拋出連接通道，連上飛船。外圍浮著一圈，大約有十來艘中型軍艦式飛船，明松實緊地將這飛船團團圍住。他們沒有徹底摧毀飛船，是因為他們覺得這飛船還有使用價值，不捨得這樣做，還是因為……他們對船上的人，還存有別的目的？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逃過這一劫，不知道那些人會不會發現這個維生艙。這個維生艙雖然很小，只躺了我一個人，而且沒有其他任何設備，只有氧氣和壓力，能簡單地維持生命，但是，不代表對方的雷達探測就會忽略我。

　　現在我真的處於一個很無奈的境況裡，對方如果想要攻擊殺死我，簡直不費吹灰之力。

　　不畏懼死亡，但是任何時候都不能放棄生的希望。但是我的心弦還沒來得及稍稍放鬆一點，哪怕只有一秒鐘，忽然眼前的所有景象都消失了，被一團黑暗取代。

　　我愣了三秒鐘，才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

　　2

　　我的小小維生艙，飛到了一艘龐大的飛船的下面。它的大小幾乎相當於一座小小的城市，它的底座將所有我能看到的東西都擋住了。連這樣超級要塞似的攻擊艦都出動了，這一股追殺我們的勢力……正在慢慢地浮出水面。是什麼人……能有如此龐大的力量？或者，並不是一個人。或許是……

　　我想盡力多看一些，看清楚一些，但在黝黑的底座下，我什麼也看不到。胸口的痛楚漸漸麻木，剛才噴的藥物開始起效了，我的意識也跟著漸漸昏沉。我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似乎有個小小的聲音在耳邊喊我。我想睜開眼睛，卻沒有力氣辦到。

　　媽媽，是在喊我嗎？是的，我的兒子……兒子在叫我……他雖然有能力進入別人的夢境，但是，距離太遠還是不行的。別冒險，別忘了你答應過我什麼。無論何時，也不要讓別人知道你的能力啊……就像，就像你爸爸那樣。李漢臣的那個能力，旁人都不知道，所以才能在關鍵時候救我們一命。

　　你不要冒險，你的能力不強，自己又不會控制啊……我用力地想醒來，只要我醒了，兒子就不能進入我的夢境了。耳邊似乎傳來什麼聲音，細微的，但卻令人心悸。

　　我用力地睜開眼。我還躺在維生艙中，在黑暗的空間中漂浮，但是可能已經離開了那座巨大堡壘的下方。我透過那塊小小的窗戶向外看，不遠處，一團火光正在緩緩地收縮，熄滅，最後只餘幾粒流星般的光粒。

　　那是……我睜大了眼，又一團火光在前方不遠處爆了開來。這次我看清楚了。那爆開的，是一隻大概只能容下十個人左右的小型的救生艙。一道冷藍的光線擦過去，黑暗的空中又爆開了一團火焰。

　　這些人，他們這……連這些小小的救生艙裡的人都不放過——這種救生艙根本沒有任何抵抗能力。這不是什麼攻防戰，這，這是赤裸裸的屠殺。每一團火光爆開，都代表著幾條生命的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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