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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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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既至此,涵柔自然明瞭自己一時大意落人口實,亦知這薛婕妤是有心借己挑釁宸雪,不由驚怒交集,只得強咽了這口氣,神色不改便要行下禮去。宸雪按捺不住心頭怨憤,皺眉怒道:「薛婕妤,涵柔遠來是客——」 「娘娘,這本是我的不是。」涵柔自知理虧不願招惹是非,忙出聲制止,不容宸雪多言已端正跪了下去,叩首道,「小女叩見婕妤。」 望著眼前跪伏下去的身影,薛婕妤妖嬈一笑,向宸雪道:「果真是宮外來的人,這樣不知禮數!也是妹妹有福氣,能得皇上這般厚待。家人入宮倒也罷了,任什麼無品無階的庶人,只憑妹妹一句話,也能入得宮來!」語中譏諷之意了然,宸雪正欲發作,薛婕妤卻自顧自移開了眼,瞧向地下猶跪著的涵柔,擺手道,「罷了罷了,起來吧。」 宸雪瞧綠綺攙了涵柔起身,把心一橫,抬首綻出笑顏如花,「宮外的人不知宮內的規矩,倒是常事,婕妤入宮多年,禮數之上自然熟稔。婕妤既指責涵柔無禮,我倒有句話要請問婕妤——」一言至此口氣驟然轉冷,「而今中宮無主,四妃虛位,昭儀雖只在正二品,卻已是六宮之首。姐姐既是知禮之人,如何方才只以平禮相見?」 薛婕妤臉色白了一白,隨即如常笑道:「妹妹與我同在婕妤之位多年,如今新晉了昭儀,一時倒還改不過禮來!」宸雪笑意愈深,「平素姐妹相知倒也罷了,如今外人眼前,姐姐可莫要丟了臉面。就以今日為始,認真改了吧。」薛婕妤眼中一絲不屑閃過,終究自宸雪面上移開眼去,垂首屈膝行禮,「昭儀萬安。」 宸雪不欲再與之糾纏,便道:「含翠亭春色甚好,若無他事,不攪擾婕妤雅興。」薛婕妤卻忽而抬首,「慕容昭儀,」巧笑嫣然間透著來者不善的詭異,「太后娘娘十日前召其長兄李之浚大人入宮,七日前召其次兄李之浩大人及其三女入宮,五日前召其三弟李之漳大人及其長女入宮,今日又召其妹鄭國夫人入宮。看來,新的皇后人選,這一二日間便要定下了呢。」 面色倏地慘白,勉力壓抑的悲憤呼嘯著如要掙脫束縛噴薄而出,宸雪強自支持,卻雙拳緊攥說不出一句話來。涵柔忙上前扶住她微有搖晃的身形,急切之下耐不住皺眉面向薛婕妤,「太后娘娘行事自然有太后的道理——」薛婕妤冷哼一聲,不待涵柔說完已作色厲叱,「我自與昭儀說話,哪有你置喙的餘地?」 有片刻啞然,涵柔咬牙平定心中驚怒,略一斟酌俯身為禮,垂下眼眸恭順有加,「二位娘娘面前,小女微末之身的確不該多嘴。那麼立後之事……」薛婕妤怔了一怔,旋即領會涵柔話中有話,一時神色變幻,再開口時口氣卻是轉軟,「也罷。昭儀既與長孫小姐游春,定是不容旁人攪擾了。」說著略施一禮,「妾告退。」 眼看薛婕妤一行去得漸遠,涵柔忙關切道:「宸姐姐——」宸雪深吸了口氣平定心潮洶湧,回手覆上涵柔握於臂間的手,「我沒事。」涵柔覺她指尖冰涼,語氣亦是無力,便柔聲勸道:「姐姐莫與這等人一般見識,徒傷了自身。」宸雪輕輕點頭,強笑了笑,「你瞧我,這般無用……」 「宸姐姐……」涵柔眼中幾要湧上淚來,心頭酸澀莫名,「這些年,姐姐當真是受苦了。」宸雪垂下眼,歎息一聲,「都是命。」涵柔下意識地攥緊宸雪的手,心頭似受了鈍重的一擊。宸雪抿一抿雙唇,卻顯出如常神色,「走吧。」 二人複又前行,已沒有了方才的興致。轉過飛絮閣,忽聽宸雪道:「宮中這麼個張狂人物,偏教你遇見了。」她說的是那薛婕妤。涵柔覷一覷宸雪臉色,見平靜無異,方接口道:「這位薛婕妤出身顯赫嗎?怎這般盛氣淩人?」宸雪神色淡漠,「說來倒真是出自豪貴之家,她是安國公薛家的女兒。若不因著是庶女出身,又久無所出,只怕連這皇后之位都要教她奪了去。如若如此,我倒寧願皇后還是李家的人。」 「薛婕妤往日便與姐姐有嫌隙?」 宸雪歎了口氣,「薛婕妤早我一年入宮,起先我們同為太子側妃,皇上登基後一起封的婕妤。聽說在我侍奉皇上之前,便數她最為得寵。我既入宮與她相爭,她自然容不得我。如今我謀後位而不得,不知她怎樣歡喜得意呢,如何不借機作踐我……」 涵柔忽止了腳步回過頭來,眸中微見淚光泫然,「宸姐姐,我只恨自己不能為你承擔分毫……」 萬千感歎一齊湧上,身心猝然被純粹的友情包裹。宸雪伸手撫上涵柔面頰,恬靜地微笑,「傻丫頭,我都不傷心了,你傷心什麼?我既答應了你要振作起來,自然要盡力做到。宮中本就是個暗無天日的所在,任什麼事,牙一咬,眼一閉,便也過去了——不提這些,沒的壞了興致。」 涵柔頷首相應,忽見宸雪遙指向前方,欣欣然道:「你瞧,前頭便是太液池了!」 穿過一片疏林,眼前豁然開朗。目之所及但見煙波浩渺,粼粼淺浪映著日色如金,蕩漾華光璀璨。湖岸樹木環繞,或見柳絲垂水,或見濃蔭匝地,掩映亭台水榭、朱牆碧瓦,好不精巧雅致。 涵柔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任湖水清涼氣息沁入心脾,只覺身心俱是舒爽,不由贊道:「好湖景!」 宸雪莞爾一笑,引了涵柔沿湖岸而行,不出多遠,果見三兩小太監候在岸邊,身旁樹上系了一葉小舟漂浮於水面。小太監忙迎上來請安,一邊服侍二人上船,一邊說道:「娘娘千萬小心著。」宸雪笑道:「怕什麼?」便與涵柔扶了太監的手登舟。 二人只攜了綠綺並隨行的另兩名宮女上船,其中一個名喚欣兒的生長在江南,正是划船好手,便坐在船尾操槳,蕩著小舟向湖心而去。 小船在綢緞般的水面上劃開柔滑的漪痕。湖上清風習習,吹送岸上花木芬芳、鳥語啁啾,撲面而來皆是春的氣息。 宸雪心頭長久籠聚的陰霾仿佛也教那和暖春風吹散開來,面上是難得的純粹笑意。並肩,攜手,相依,泛舟,遊春,恍惚還是久違的少時光景。 宸雪牢牢握著涵柔擱在膝上的一隻手,笑容和煦如三春暖陽,「涵兒,你記不記得,小時候,我們便是這般在你家後園的湖上泛舟。總是瞞了嬤嬤們,有時候索性丟下綠綺和芳吟,只我們兩個,任船兒隨波飄蕩,自在地吟詩、作對、唱曲、吹簫。夏日裡,荷花荷葉鋪了滿池,我們便把舟子藏在那花葉裡頭,采了開得最盛的荷花供瓶,收了荷葉上的露水烹茶,摘了蓮蓬剝蓮子玩……你總愛唱《西洲曲》裡的那幾句——採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低頭弄蓮子,蓮子青如水。置蓮懷袖中,蓮心徹底紅……這麼些年了,也不知那滿池蓮花是否年年依舊……」 如何能夠忘記呢?曾經等閒視之的歡樂因為離別而遙不可及,在反反復複的追憶中凝作(做)最深重的苦痛——紅蓮碧水年年如故,卻再沒有一同泛舟採蓮的人兒了。回憶的美好勾起心底積年的傷,涵柔只覺惆悵感傷充溢心頭,說不出話來。 宸雪自察失言,旋即轉過臉來,綻出笑顏如花,「涵兒,你再唱一回《西洲曲》與我聽。」涵柔微顯羞赧,見宸雪依依小兒女情狀甚為懇切,湖上亦再無旁人,遂不再推辭,悠悠開口,歌聲清越婉轉,字字柔情似水,「憶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單衫杏子紅,雙鬢鴉雛色。西洲在何處?兩槳橋頭渡……」 宸雪倚著涵柔肩頭,靜聽那曲聲清揚而起,指上輕叩,擊節相和,卻不知思及了怎樣的往事,忽就湧上柔情繾綣的笑意,眉眼間俱是幸福的溫存。 卻說李氏往永安宮謁見長姐,不巧碰上皇帝正向李太后請安,只得暫候於偏殿。李太后自入冬以來舊疾反復,身子一直不甚安好。皇帝因立後之事與李太后置氣,總推說朝政繁忙,只遣掌事宮人前往問安,如今到底面子上過不去,於是今日親自來了,不免要多坐些時候,倒教李氏候了個把時辰。李氏自幼與長姐親厚,平素亦時常往來,在永安宮中便不甚拘著禮數,一時見皇帝御駕去,不待通報便徑直入了內殿。 李太后正倚在榻上養神,小宮女跪在一旁捶腿。李氏上前請安道:「太后萬福。」李太后睜眼瞧見是小妹,道:「可算來了。」便有宮女搬了圓凳引李氏坐於榻旁。李氏挨著榻沿坐了,向李太后笑道:「今兒可教我好等。本就來得不巧,只道皇上左右不過一盞茶時候總該去了,沒曾想竟做了回大孝子。」李太后只是淡淡的,「他哪裡是孝順我,瞧他那樣子,不過是做場面上的文章。若他待我的心能有待他親娘的一半,便也難得了。只瞧他將尹氏安置在甯壽宮,卻把我擱在這永安宮——他要我安安分分、少插手宮中的事兒,卻是真心願他母親福壽康寧的。」 李氏不免嗟歎,岔開了話題道:「太后近來身子仍舊不好?」李太后漫不經心地說:「老毛病了,你也是知道的,這些年,不過是挨日子罷了。」李氏微皺了眉,責怪,「好好兒的,怎說起這樣的話?仔細調養著,終究沒有大礙的。」李太后扶著宮女的手坐起身來,淡淡地笑了笑,「罷了罷了,還有正事,不說這些。到底是春日裡,總待在屋子裡頭也怪憋悶的,咱們不如往園子裡去說話。」李氏點頭,「也好,難得太后這樣好興致。」說著起身招呼宮女上前侍候。 當下收拾妥帖了,一行人便也向御苑而去。 李氏和李太后在繁花碧樹間緩緩而行,景珠領著一眾宮人隨行于丈許之外,唯有積年的心腹崔嬤嬤陪侍李太後身側。李太后賞看著滿園春色,隨手折了徑旁一枝開得正盛的桃花把玩,隨口說道:「明萱,我這樣急著召你入宮來,你總該明白是為著什麼緣由。」李氏微垂了眼瞧著徑上落英繽紛,片刻才吐出沉沉兩字,「皇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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