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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出得宮門,只見五六名宮女簇擁著一年輕女子迎面而來,竟就恰巧搶在宸雪之前先見了這新婦林氏。為首的浣秋領了一眾宮人跪下行禮道:「奴婢叩見皇后娘娘。」林依雩抬眸偷覷了涵柔一眼,亦隨著跪下,「妾叩見皇后娘娘。」

  涵柔靜靜地打量眼前新嫁娘明豔的衣飾以及略帶嬌羞的神情,內心裡忽就湧出些許莫名的惆悵。

  那本該是屬於我的命運啊……最終踏上那條路的,卻是另一個陌生的女子。若非那一年的入宮相見,是不是,我就會如她這般,安安靜靜地嫁為人婦,免去這許多辛酸波折?這一路步步行來,又有誰能說清到底是值得或是不值得?都是命運捉弄吧……

  涵柔怔了半晌,忽而自嘲地搖頭笑了笑,向仍舊跪於地下的幾人淡淡吩咐,「都起來吧。」一時摘下裙上的一枚白玉鴛鴦珮,笑向林氏,「初次相見,也不及備下薄禮。這枚玉珮是舊時帶進宮來的,賞與你權賀新婚之喜吧。」林氏忙小心翼翼地雙手接過,叩謝不已。涵柔笑道:「進去吧,賢妃該等急了。」旋即舉步前行。

  她搭著芳吟的手才行出幾步,沒來由地忽覺一陣噁心,忙抬手掩唇忍下胸中不適。芳吟見涵柔猝然止步,臉色微微發白,慌忙關切道:「娘娘怎麼了?」她撫著胸口捋順氣息縈亂,只搖一搖頭,「沒事的,走吧。」

  宸雪與林氏相談甚久,送走林氏之後已微覺倦怠,便換過家常衣裳倚在榻上小憩。浣秋直把林氏送至宮門才重又回到毓宸宮中,忽想起一事,湊近榻邊向宸雪正色道:「娘娘,方才奴婢引少夫人來時正趕上皇后娘娘出去,見皇后娘娘平白無故地便嘔了兩聲,瞧著倒像是——」卻又遲疑著不再說下去。

  宸雪眉峰一揚,默然半晌,淡淡一笑,「也不是頭一回了,若果真是有了,她自己該曉得的……她曾說過,她再不會對我有所隱瞞。」

  過了端午天氣愈發地晴暖起來,漸漸顯出盛夏的暑熱氣息。皇后近來懨懨地總不願侍寢,蘇昭容身形漸顯,宮中一時倒數慕容賢妃占盡風華。五月十二乃是賢妃生辰,皇帝為著此前對賢妃多有冷落,著意操辦以為補償,一應事宜皆由皇后親自操辦,給足了賢妃風光體面。

  生辰當日壽筵但凡得臉些的嬪妃盡皆到場,滿座衣香鬢影、佳人如花。酒至半酣,已有七月身孕的蘇昭容忽離席起身,親手滿斟一杯琥珀色美酒奉至列席於御座之側的皇后身前,由侍婢攙扶著俯身恭敬道:「皇后娘娘福澤深厚,非他人可比,妾產期漸近,願能借著娘娘的福氣,為皇上再添個健壯的小皇子。」

  涵柔示意芳吟上前接過酒樽,卻只擱在一旁,溫然含笑,「昭容的心意我領了,這酒就罷了。」眾人矚目之下皇后接而不飲,蘇昭容臉上不由有些訕訕,微咬著下唇弱弱開口,「娘娘就不肯賞妾這點臉面嗎?」

  涵柔不欲飲酒,微一遲疑還要婉拒,皇帝不忍見蘇昭容楚楚可憐的模樣,開口相勸,「瞧在昭容懷胎辛苦的分兒上,皇后就喝她一口酒吧。」涵柔皺眉道:「這酒甚烈。」說著竟是愈發埋下了頭去,雙頰泛起淡淡的緋紅,「妾已有近兩月的身孕了。」

  此語一出舉座皆驚。皇帝喜不自勝,長身而起大步上前握了涵柔的手,羞得她頰上紅暈愈濃,垂著頭不知說什麼才好。眾人很是怔了一怔才回過神來,忙不迭地起身離席叩拜,一齊道賀,「皇上大喜!皇后娘娘大喜!」

  宴罷已是夜幕低垂,皇帝自然陪著涵柔去往中宮未央。眾人恭送帝后相偕而去,便也各自散了。

  宸雪目送鑾駕迤邐消失在夜色深處,立在千波殿外怔怔出神。綠綺見她神色恍惚,上前扶托住宸雪的臂膀,輕聲道:「娘娘,回宮去吧。時辰不早了。」她猶是癡癡地不應,半晌才低低開口,語如歎息,「我心裡亂,你陪我走一走。我們從後頭的小路回去。」

  綠綺目有擔憂,「這黑燈瞎火的……」宸雪卻笑道:「哪就這樣膽小了?你去提盞燈照著,叫餘下的都先回去吧。」綠綺拗不過,只得提了盞琉璃風燈伴著宸雪往那僻靜小路去,畢竟放心不下,又囑咐了幾個小太監遠遠地隨在後頭。

  那小路是自千波殿回毓宸宮的捷徑,道旁多植碧樹,一路行來只見濃蔭匝地。清冷的月光教繁枝密葉一濾,投下黯淡的光影斑駁。周遭蟲鳴聲聲不絕,顯出莫名的淒涼之意來,教人心底沒來由地覺著感傷。

  她袖著手緩緩前行,良久不發一語。綠綺雖心有不安卻也無計可施,只得掌燈在旁靜靜相陪。耳畔話音淒迷,「綠綺,你說,她為什麼不肯先告訴我……」綠綺微張了張口不知何言以應,忽聽近旁密樹間隱有女子言笑晏晏,清亮的嗓音隨微風徐來,在靜夜裡分外清晰,一字字如銳刺紮上心頭——

  「你說今兒賢妃回去可睡得著睡不著?明明是為她操辦的生辰,到頭來卻教皇後搶盡了風頭。皇上一聽見皇后竟又有了身孕,那眼神啊,便只顧著在皇后身上打轉,連瞧都不曾再瞧她一眼。你沒見慕容宸雪氣得臉都白了……」

  「任賢妃再怎樣風光顯耀,究竟也壓不過皇后娘娘去……真不知皇后這是哪兒來的福氣!頭一個還不滿周歲,如今竟又懷上第二個了。若這一回再生下個嫡子來,來日太子的寶座,還輪得到旁人頭上去嗎?」

  「哼,我最瞧不慣慕容宸雪那趾高氣揚的模樣,往後,倒看她還有什麼可得意的!不就是生了個男孩兒嗎,到頭來,還不是要被人踩在腳下?不過是狗仗人勢的——」

  語聲驟然中斷,薛昭媛攜著同住重華宮中的寶林楊氏轉過一叢密樹,猝然撞見佇立林中冷冷旁聽的宸雪,不覺啞然。楊氏怔了須臾,雙膝一軟已然跪倒在地,啞聲喚道:「賢妃娘娘。」薛昭媛注目宸雪片刻,初時的驚愕很快消失不見,唇邊浮起一抹嫵媚的笑,「原來賢妃也在這兒。」

  「薛昭媛,你——」宸雪緊攥衣襟強壓下心潮翻湧,臉色煞白,再說不出一句話來。

  一旁的楊寶林早唬得抖抖索索大氣不敢出,薛昭媛袖一袖手,迎上宸雪惱怒的視線,語調輕快,「縱然是北宸也無力與皓月爭輝,我不過實話實說罷了,賢妃娘娘擺出這臉色做什麼?慕容宸雪,你莫以為握著個皇子便勝我三分,只要皇后在中宮一日,你所求所想就必定不能如願。」

  怨毒的話語如一記記重錘擊在胸口,宸雪身形一晃,幾乎站立不穩。薛昭媛只是微笑,「夜深了,恕不相陪。」她盈盈轉身,察覺同行而來的楊寶林猶愣愣跪在當地,不由回首叱道:「還愣著做什麼?沒出息!」

  宸雪渾渾噩噩行至宮道上,毓宸宮中的燈火在夜色裡遙遙可望。月色如霜無聲傾灑,映襯著宸雪蒼白如鬼魅般的一張臉。綠綺微一側目,不由驚呼,「娘娘的臉色怎麼這樣差?」

  一語驚心。宸雪倏然止步,搖著頭舉袖遮掩的刹那,淚水洶湧而出。

  次日,各宮嬪妃陸續往未央宮向皇后道賀,宸雪卻直至傍晚日已西沉才姍姍而來。涵柔迎出來笑道:「旁人走馬燈似的來了一遍,獨獨少了你這一個。如今可算是盼來了!」宸雪淡淡一笑,「恭喜。」涵柔聽那語氣淡漠,不覺斂去頰上笑顏,「怎麼了?」她黯然垂下眼眸,微微搖頭,默然半晌到底耐不住,抬首質問:「為什麼瞞著我?這樣大的事,為什麼不告訴我?」

  涵柔臉色一黯,禁不住宸雪灼灼逼視的目光,掉開了眼去,「並非有意瞞著姐姐,我不過是想尋個合適的時機,再把這事兒說出來罷了,不想正趕上姐姐的生辰。可借著昨兒熱鬧喜慶,為姐姐的生辰錦上添花,不是很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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