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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已是掌燈時分,窗櫺間透入的光線漸趨微弱,內室裡愈發暗沉下來。太后抬手一擊掌,外間侍候的宮女很快魚貫而入,——點亮殿中燭火。火苗兒一跳一跳,融融光焰無因由地透出幾分清冷意味來。瞧得久了,恍惚間只覺那幽幽星火好似故人深邃的眼眸,穿越了時空投入心底。

  九月涼風漸起,蕭蕭落木襯出秋意肅殺,凡人心頭不免皆存了幾許悲秋感傷。為著雲軒當日一席話,此前羈懷的黯然心事盡皆釋然,涵柔反倒是多年少有的明澈心境,無憂無慮恍如少時光景。雖然皇帝仍舊不肯往來未央來,涵柔有活潑稚子為伴,與各宮嬪妃也漸多了來往,日子過得分外閒適安逸。

  涵柔心中已有了盤算在,愈發近得哪一日,卻無端生出幾分忐忑來。這日涵柔正拿絨布拭著珍藏多年的一管玉簫,景珠親自捧了蓮子羹進來,侍立在旁卻饒有興味地打量了涵柔一番,抿著唇但笑不語。她不禁面露疑色,只聽景珠笑道:「娘娘這些日倒愈見豐潤了。」

  她下意識地以手撫面,喃喃笑歎,「也不知是瘦些好還是胖些好,不知她是不是喜歡……」一抬眼見景珠眸中笑意深深,這才覺出話中羞人之意,微紅了臉忙忙收回手去,掩飾道,「從前不知為何成日價總仿佛懸著一顆心,如今倒似猝然安定下來,寢食香甜,難免要豐潤些——只怕是癡肥罷了。」

  景珠含著體貼的笑,溫然道:「娘娘笨就是美人兒,如今氣色見好,稍稍打扮更顯出貴氣來,旁人哪裡比得上?」說著將湯盞遞到涵柔手中,接過洞簫,垂著目光只作隨口一說,「娘娘既有了這份心思,奴婢是不是該去結交長樂宮的馮公公?聽說趙公公打從娘娘出事以後,平白無故的也甚是不得皇上待見。」

  涵柔抿一口盞中羹湯,細品著秋日蓮子清甜,聽耳畔語氣轉為鄭重,淡淡回應,「皇上心如明鏡,怕是惱他當初助我成事。」景珠歎一口氣,微蹙了眉目有擔憂,「鬧到這份兒上,娘娘當真確信,皇上會往太液池去?無須奴婢打點一二?」

  甜意綿長在唇齒間久久縈回,涵柔頰邊淺淺一點笑靨恍惚也盛滿了蜜意柔情。心緒平和有如一泓春水,話語低微因深信而堅定,「他回來的……心有靈犀一點通,我信,他一定會來的。」

  第三十章 殘雪凝輝

  九月十五,夜,漪碧亭。

  月華如夢投印心底,清輝如水灑遍天地。徐徐吐納調勻氣息,湖畔涼鬱水汽沁入肺腑,俗世塵埃洗淨,餘下純粹的止水明心。三年光陰無聲流逝,歷歷情境恍在昨日——一般的月圓星稀、水光瀲灩,一般的白衣如雪、烏髮垂肩;故地重回,歲月仿佛在那一夜駐足不前,伊人月下猶是當時光景。

  世事浮沉,悲歡不息,變的,是這顆心嗎?

  夜風輕拂,隨意披散的髮絲柔柔撓著脖頸。玉簫握得久了,起初一點微涼溶於體溫,暖玉如與肌膚融為一體。遙望太液池重重碧波旖旎,她忽而莞爾一笑,夜色暗沉掩不住眸中動人光彩。

  久違的曲調流瀉婉轉,驟然間恍惚萬籟俱寂,唯有簫聲徐徐淌入深心。萬千情愁尋不見足以承載的字句,卻在此刻隨著曲聲恣意傾吐,一音一轉盡是深情如許。

  唯獨彼此才能明瞭的情意,卻不知那個人是否就在不遠之外,駐足聆聽?

  一曲終了,餘音嫋嫋如月下柔波猶自流轉不息。涵柔緩緩垂下手中蕭管,面容沉靜沐著月色清冷,無悲無喜。默然佇立,放緩了呼吸細細聽辨,風過疏林的沙沙聲中,有意放輕的腳步落在枯葉上細微一點輕響清晰入耳,和著胸口心跳沉沉漸漸逼近,逼近……喜悅與惶然一齊湧上,她不知所措只得攥緊了手中玉簫,靜靜相待。

  心跳愈發急促,一切忐忑卻在腳步止於身後的那驟然歸於平靜。十五月夜,萬頃碧波。一樣的時間,一樣的地點,一樣的景致,一樣的,兩人。浮生如夢在此刻悄然重合,無聲相對,彼此都不願打碎這光陰的交疊。涵柔合上眼眸,感知著身後那個人的隱約氣息,黑暗中他熟悉的面容在眼前清晰浮現,刹那心潮湧動……忽就忘卻所有地回轉身去,撲入他的懷抱。

  猝起不意不覺手足一僵,他無措須臾,繃緊的肩背緩緩鬆弛下來,遲疑著展開雙臂,終究一把將眼前人緊緊擁在懷中。

  一切冰霜在溫熱的懷抱裡悄然融作春水潺潺,相貼的兩顆心有著相同的起伏律動。她環住他的背,側臉偎依在他肩頭,自心底湧出的笑意初初浮上唇角,無因由的淚水卻在同一瞬間奪眶而出。喃喃的低喚壓抑在喉間,含糊得連自己都幾乎不能明辨,她只是無意識地反復呼喚,「謙郎……謙郎……」

  築起的心牆迅速分崩離析,他抿一抿唇忍下心中酸楚,終究回以歎息般的一句輕喚,「阿柔。」

  涵柔含著淚微笑,半晌才掙扎著開口,藏不住哭音,「妾還以為,你再不肯來見妾,再不會信妾了……」她止不住哽咽,「妾不該算計你,不該編造那樣的邂逅來騙你的心……是切不該……」

  皇帝輕輕摩著頦下髮絲柔軟,歎了口氣,「朕何嘗不知世上不會真有那樣的夢,可朕寧願相信當真只是巧合……當初你那樣絕情,貞明白你別無選擇,如何會歸咎於你?只是——」話音頓了一頓,揉入一絲複雜難明的情緒,「只是,朕怕你從不是真心待朕,怕你由始至終都在利用朕對你的情意……你可知道,那日你說的話有多麼殘忍?三年夫妻情分,你竟能毫不遲疑地說一切全都是為了旁人——惱得朕咬牙切齒。」

  萬千情愁哽塞了咽喉,她掙出一隻手來撫上身前男子教夜風吹得微涼的臉頰,輕如夢囈,「謙郎……你信嗎?妾想的是騙你,到頭來,卻騙了自己……話說出了口切才知道,什麼李家,都只是藉口而已。」

  「阿柔……」他又一次輕聲叨念,卻連自己都不能說清單薄兩字含了怎樣複雜的心意,斟酌再三,到底問出心中疑慮,「那玉珮……是怎麼一回事?你如何敢私傳信物?難道,你當真不忘舊情?」

  涵柔覺出話中驟起的冰冷意味,片刻之前還被溫暖細膩包裹的一顆心驀地一涼,忍住眼底酸澀很快坦然相應,「就算青梅竹馬、約為婚姻,那都是從前的事了。縱然真有情意在,少不更事,如何便是男女之情?妾自入宮之日始,侍奉君上無有二心。那玉珮是妾舊時隨手賞與賢妃弟妻林氏的,妾從不曾有私相授受的逾矩之行。皇上若是不信——」

  「朕信。」體察到平靜之下掩抑的感傷,他自知疑心傷人,忙忙截過了話去,懇切道,「不說了,朕信你。當初既結髮為盟許諾恩愛不疑,朕就不該疑你的,不該為了幾句話不由分說同你置氣、教你受這許多委屈。」

  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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