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錢世界
四
早晨的光線一點點透過窗簾。六點半鐘,小馬按時醒來。臂彎中的小莉正睡得
香甜。她長長的睫毛在眼睛閉著的時候,顯得更為美麗。小馬側過身來,用手環著
她那嬌嫩的胴體,久久不願鬆開。已經結婚半年了,小馬發現他依戀她的身體的勁
頭半分也沒減。
小馬輕輕起床,洗漱一番然後到廚房里弄好早餐。這中間,要去叫醒小莉,因
為她梳洗打扮要好半天時間。吃完早飯到了樓下,那輛鋥亮的川崎250摩托車正神氣
地等著他們。然後一路呼嘯到了小莉供職的銀行前,小莉一甩腿輕盈地下得車來,
這曾使小莉的同事羡慕不已。
小馬折頭到了夫子廟,四海音像店的大門已經打開,雇來的夥計正忙著打掃衛
生。小馬把摩托車支在門前,摘下頭盔進得店來。於是,今天的生意就開張了。
小馬開的這間四海音像店,資助者是丹陽。
小馬不是個好學生,對上學一點兒興趣都沒有。初中勉強畢業,就開始在南京
當起了待業青年。家裡費了好大力氣在一家街道工廠裡給他謀了一份工作,闖了幾
次禍就被人客客氣氣地送了出來。個頭墩實打架不要命的小馬被在一家大賓館承包
歌舞廳的老闆相中,雇他來當保安。誰知小馬挺喜歡這個工作,在歌舞廳裡左右逢
源機警地應對八方來客。老闆很喜歡,就將一些重要客人交給小馬來接待,人們也
就稱呼他為「二老闆」。
丹陽還在李萬順公司供職時,有一次來南京簽訂合同,正好住在這家飯店。由
於當時木材還很短缺,當地的一些木材公司和商戶如眾星捧月般地圍著丹陽。有一
家商戶和藍天歌舞廳的老闆很熟悉,要求給丹陽找個姑娘搞點特殊服務。於是,小
馬和丹陽從此熟悉起來。一來二去,丹陽再來南京的時候,就直接找小馬安排食宿
的地方。交往中,丹陽很欣賞小馬的忠心和機警勁頭。他對小馬從事的「拉皮條」
業務很不以為然。他對小馬說:吃這碗飯很不容易,弄不好就出事。
果然,在一次嚴打活動中,小馬被公安局請進了號子裡,吃了不少皮肉之苦,
還被罰掉一大筆錢。丹陽見到他的時候,小馬正六神無主般地滿街亂轉。一看見丹
陽,小馬就懇求要跟著一塊兒去珠海跑業務,丹陽拒絕了他。
丹陽領著小馬在南京比較繁華的商業區考察,最後選在夫子廟旁租了一間臨街
房。丹陽給了小馬六萬元,讓他在這裡辦一個音像製品銷售店。丹陽臨走的時候,
一再囑咐小馬:千馬不要搞違法的事,如淫穢盤帶堅決不能賣,三級片也不行。至
於其他內容的盜版帶,可以悄悄地賣上一些。
小馬老老實實地按丹陽的話開展經營,兩年下來,雖然沒有暴利,但小馬已成
為一個比較殷實的小老闆了。為了回家方便,他買來一輛川崎250摩托車,很為行人
注目。在銀行存錢的時候,他注意到了剛剛上班的小莉,說不清的投緣讓他迷戀得
發狂,他開始了一番死纏爛打的追求。
小莉當時談有一個男友,也在銀行工作。小馬聽說後,堵著這位男孩威脅說:
「今後離小莉遠點,否則打斷你的狗腿。」這個文質彬彬的男孩從此見了小莉如避
蛇蠍。
小莉大怒,她劈面給了小馬一耳光,罵道:「你憑什麼干涉我的生活?」小馬
捂著臉,仍然笑著面對小莉。那一段時間,小馬成了她家的常客,家裡什麼東西缺
了,小馬立即給提來。正是南京酷暑難耐的時候,小馬費盡周折給小莉家搬來一台
當時很難弄到的松下牌冰箱。
女人也很怪,也許一開始壓根兒就沒把追求她的人看在眼裡,但經不起像小馬
這類人的狂轟濫炸,心也就慢慢地軟下來。小莉就是這樣,時間一長,她的一顆芳
心慢慢地發生了變化。終於有一天,她對小馬說:「你選一個日子吧。」驚呆的小
馬隨即變得欣喜若狂。比較排場的婚禮之後,小馬伺候小莉惟恐不周到。
小馬在店裡忙忙碌碌,這天和平常一樣:上午抽出點時間去菜場裡買菜,中午
把小莉接回,下午關門後把庫存盤點一遍。只不過在下班時接到丹陽一個電話,丹
陽讓小馬準備一套房子,過些天他要來南京長住。
程喜一驅車來到拘留所門前,靜靜地等候著。當太陽漸漸西斜的時候,丹陽從
小門裡走出來。程喜一迎上前去,丹陽感激地擁抱了他。
曾和丹陽一起的號長拘留期滿後,馬上找到程喜一說了丹陽的事。程喜一掛電
話給李萬順,李萬順讓程喜一幫忙看望一下丹陽,並設法讓丹陽早點出來,需要花
錢儘管花。
程喜一探望了丹陽,並轉達了李萬順的意思。丹陽一臉安然,勸他不要忙活,
反正才幾個月,一眨眼就過去了。程喜一罵他一聲傻瓜。
程喜一找到法院和公安局的熟人,談了丹陽的情況。程喜一認為:六個月的拘
役判得太重,畢竟當時還沒趕上揍人,沒有造成什麼後果。熟人們對他說,到時候
看看丹陽的表現再定。一個月後,由於丹陽在裡面表現很好,被減刑三個月。
他們一行來到程喜一的辦公室,丹陽先給李萬順掛了電話。
李萬順聽到丹陽的聲音,很高興:「啊,老弟。你出來了。這幾天我正準備去
武漢看你呢。」
丹陽說:「李哥,老程早已向我說了你的心意,唉,悔不該當初不聽你的話。
你就別來武漢了,老程這回事辦得很利索。」
「既然這樣,你就趕快回來吧。」
「李哥,我不準備回珠海了。我想找你要二十萬元安家費,回老家去。這麼多
年一直在外,應該回去陪陪爹娘了。」
李萬順說:「那怎麼行,江海大酒店還等著你來接手哪。」
丹陽說:「真的,李哥。你別再攔我了。」
李萬順沉默良久,說:「那好吧,我給你五十萬。你啥時想回來,這裡的大門
一直為你敞開著。錢,你先從程喜一那裡拿吧。你讓他來聽電話。」
程喜一接完電話,對丹陽說:「你要現錢,還是匯走?」
丹陽說:「我要現錢,這兩天要準備好。」
程喜一眯著眼,問丹陽:「如何為你洗塵呢?」
丹陽說:「老酒、老地方、老辦法。」
程喜一讓隨從帶上精製黃鶴樓酒,這就是他們慣常喝的老酒。他們驅車來到老
通城,這就是他們說的老地方。
老通城是聞名武漢的飲食一條街,他們到來時已是薄暮時分,滿條街道上一片
燈火,人們比肩繼踵。他們來到居中的一個攤位,馬上擁上來一群人:有脖子上掛
著箱子賣香煙的,有拿著鮮花叫賣的,還有拿著歌本讓點歌的。那感覺,仿佛置身
舊上海大劇院裡。程喜一揮手讓他們都離開,僅留下擦皮鞋的為每人擦擦鞋。程喜
一知道丹陽愛吃魚,一氣要了六種不同的魚。
酒瓶已經打開,濃烈的酒香撲鼻而來。程喜一招呼讓把小酒杯撤掉,換上來大
玻璃杯。他拿出一個三五牌香煙盒子,豎著和玻璃杯平行,然後將酒注滿到香煙盒
的上端線。程喜一伸手招來賣花人,挑選十枝玫瑰花送給丹陽:「老弟,今天給你
壓壓驚。今後,你就像這花一樣:十分美好、十分有錢、十個老婆。」
程喜一別致的祝酒詞引起大家哄堂大笑,他們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然後還用香
煙盒子比著酒杯分別橫著、扁著注人酒,如此,算是喝了三杯人門酒。隨後他們猜
拳,帶來的一箱子酒在吆五喝六聲中基本都灌人肚皮裡。
乘著酒興,程喜一帶著丹陽來到市郊的一個娛樂城,先洗桑那,再玩卡拉OK。
蒸得大汗淋漓的丹陽,覺得酒意也消了大半,躺在浴床上讓服務員搓洗身子,
覺得把號子裡的晦氣也給搓掉了。服務員問他是否好長時間沒有洗澡了,丹陽說整
整三個月沒有洗澡。搓下來的灰條足有半斤重。
燈光迷離的按摩間裡,按摩小姐做完按摩後,告訴丹陽還有一項推油服務。丹
陽點點頭,舒展身體全裸著塗滿了按摩油,小姐由上而下摩挲著。觸到那個地方時,
久未接觸女人膚體的丹陽竟不由自主地高高舉起。小姐笑丹陽怎麼如此經不起折騰,
她還用手挑逗丹陽。於是就在按摩床上,經過交易,丹陽和久違的女人爆發了一次
熱烈。
汽車行在鄂北公路上,丹陽凝視窗外。這是一個陰雨的天氣,無邊無際的霧絲
籠罩在連綿起伏的丘陵間和清流潺潺的河流上,宛似一幅淡抹的水墨畫。車近故鄉,
丹陽的心情也隨著霧絲一下子變得濕潤起來:多年流浪在外,不管是都市的高樓大
廈,還是南方秀麗的山水以及異域風情,惟有家鄉那熟悉的山水才覺得親切、愜意。
尤其是陰雨天氣下,山上的樹木仿佛變得更加茂密、更加蔥寵,使他想起小時候放
牛時躺在林間傾聽陣陣松濤的情景。
早晨丹陽向程喜一辭行,請他派車將自己送回老家隨陽。程喜一將裝著五十萬
元的箱子交給丹陽,並問今後的打算,他顯然從丹陽和李萬順的對話裡覺察到什麼。
丹陽拍了拍箱子,說要回家辦一個能夠賺錢的工廠。程喜一不置可否地搖了搖頭。
車到隨陽城,丹陽沒有直接回家。他讓司機送他到山間一座寺院前,並到隔溪
相望的賓館裡人住。這裡屬大別山山脈,山裡面主峰腳下林木昌盛、環境幽雅,
盛夏時來到這裡會感到渾身涼絲絲的。不知什麼年代開始,這裡就建了一座「西!
臨禪寺」,近年旅遊開始熱起來,市里投資修了一條路,並和寺院隔溪建了一座賓
館。
丹陽將司機安排到另一房間,晚餐時,丹陽僅吃了一碗野菜麵條。回房間後用
泉水沐浴一番,關上燈,靜靜地躺在床上。
隱隱地,寺院裡飄來了暮鼓聲,使山谷顯得更加幽靜。丹陽深信,這個寺院的
佛是靈驗的,這種思想是他多次隨母親來此上香時慢慢形成的。這次他專程來這裡,
齋食沐浴就是為了明天一早去拜佛上香,他也企盼著下一步的計劃能夠得到佛的保
佑。
在牢獄裡他曾滿腔怒火,怒駡李萬順的翻臉無情。慢慢平靜下來之後,他才想
起多年來自己始終是一個打工的角色,突然要和老闆平起平坐,還要幹同樣的買賣,
任何一位老闆都要有想法的。他下定決心:離開原來的圈子,靠自己的能力和毅力,
開闢出屬自己的事業。
天剛濛濛亮,寺院裡的晨鐘已敲響。第一通緊緩各十八椎,柞擊在鐘上揚聲悠
悠,丹陽聽來覺得精神奇好,三通響過,丹陽已經邁出賓館大門。
山谷裡的早晨,空氣清新而濕潤,丹陽站在小溪旁,手掬清水洗了洗臉。然後,
深深吸了一口水咽人腹中,那甘甜而清冽的感覺隨即散人全身。
寺院裡的山門還在半掩著,丹陽進得山門,首先跪叩了迎面的彌勒佛和四大天
王,站起身來將厚厚的鈔票塞人功德箱中。進得院中,兩個小和尚正在灑掃院子,
丹陽又脆叩韋馱菩薩,然後來到院中的香爐前,點燃了帶來的香紙和檀香,香爐中
火光熊熊,丹陽手擎檀香,默默地插入供爐中。
丹陽進入大雄寶殿,一個和尚正睡眼蒙矓地清理浮塵,看到丹陽進來他有點詫
異,因為這麼早就來上香的人不多。丹陽虔誠地注視著釋迦牟尼像,他將帶來的鈔
票都塞人功德箱中,然後伏在墊子上叩拜,心裡默默地祈禱著。
禮罷,他讓那位和尚請來寺院住持。
住持是一位講普通話的年輕和尚,他將丹陽請到寺院茶室。聽住持介紹,他從
佛學院畢業,剛來不久。
丹陽說:「我剛才許了好大一個願,我深信,這裡的佛是靈驗的。」
住持話含禪機:「佛說『眾生平等』,願是不分大小的。」
丹陽問了一個問題:「這裡和我上次來的時候樣子差不多,重新整修需要多少
錢?」
「差不多一百萬吧。」
「好,下次我給你。」
住持面露凝重:「施主有此心願就是你的福分,一切順其自然吧。」
丹陽下山來到家中,兩年前,丹陽出資在隨陽城邊建了一座三層小樓。讓已在
城裡工作的弟弟將父母接來一起生活。父母的身體都還健康,他們還在樓後的小院
裡開墾了一片地種植蔬菜。每年,丹陽都給家裡匯來一筆不菲的款子供他們使用,
這次,他又給家裡留下十幾萬元。丹陽把司機打發回武漢,晚上,他就登上了去廣
州的火車。他對家人說,這次要出去辦一件大事,可能有一段時間不回來,讓他們
千萬不要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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