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黃昏
第三十一章 母親也批判我
皮金生是個典型的天津人,能說會道,有點小聰明。身體很壯,個頭比我高,
體重比我重,原是校足球隊的,踢左邊鋒。相貌堂堂,丹鳳眼,留著淡淡的小鬍子,
白皮膚。可惜出身資本家,老是混得不好。他幹活不像老蔣那麼拼命,每天要吃完
早飯,9點多鐘以後才上山。
當劉福來控訴老蔣天天早上,掀人被窩,趕著大家去上工時,他也流露出蔑視:
「老蔣是立功贖罪心切,弟兄們自然就要倒點黴唄。」可當著老蔣的面,他一個勁
誇老蔣年輕,人走了後,才恥笑他「老塔兒」,財迷轉向。
他對劉福來、大傻、老穆等遲到、早退、偷懶聽之任之。石頭的產量,馬上見
下。但過了一段時間,他也會挖苦幾句,提醒大家幹活兒別太不像話。他是個負責
的,石頭山不出活兒,要影響指導員對他的印象。
記得,當我和王連富打完架後,他曾拍著我肩膀說:「好樣的,哥兒們鎮了!」
……
劉福來頂多18歲,細高的個子,大大的眼睛,臉上帶著稚氣,完全是個孩子,
幹出的事卻像個老流氓。頭髮很長,蓋住了耳朵,跟人說話時愛把頭猛地一甩,讓
一大縷頭髮飛到腦後。冬天草原那麼冷,從不穿棉褲,還是雞腿一樣的瘦腿褲,愛
俏不要命。
他最大的嗜好是跟別人耍貧嘴,對罵。就如同老鼠要天天啃東西磨牙,他也得
天天跟人耍嘴皮,磨舌頭,否則牙就疼。論罵人的詞匯、技巧、速度、反應,他在
全連數一數二。那術語、行話、雙關語、專用名詞……出口就來,一串一串。普通
人根本聽不懂。而且速度極快,你一句還沒弄明白,他又沖出來五六句。
他善交朋友,人緣很好,又愛拿別人開心,很能解悶。小四川喝醉了,倒在地
上,他往小四川頭上尿尿,請他喝「啤酒」。班長制止時,他還辯解尿最醒酒。他
冒充女的給大傻寫信約到馬廄碰頭,結果把大傻騙到馬廄凍了一個小時……他在司
務處門上放了只死老鼠,正掉在開門的司務長頭上。
這孩子毫不掩飾自己好色。連裡的姑娘哪個標緻一點,就有意無意地跟哪個套
近乎。俏皮話橫生,爭著搶著替她們打水、抓馬、備鞍……每次去團部都要幫助一
群女生捎東西,熱情無比。
他給李曉華寫信要交朋友。李曉華正積極爭取進步,連想也沒想地把信給了指
導員。結果指導員在全連大會上點了他的名,讓他作檢查,井罰上山打石頭。此後,
他對李曉華恨之入骨,罵她是「隨軍妓女的貨」,「沒好下場」。不過他大大方方,
毫不畏縮,只要臉蛋兒漂亮的女人,無論本地的、城市的、蒙族、漢族、嫁了的、
寡婦、老的、少的,他都熱情得出奇。
4月初的一天。
吃午飯時,皮金生發現爐灰裡有塊饅頭,很不高興地問:「這是誰扔的,真不
像話。」
劉福來默默地看著我,等皮金生走出蒙古包他從爐灰裡揀出饅頭塊,走到我身
邊時,突然扔進我碗裡,微笑道:「吃了!」
當時我正喝著粥,愣住了。等反應過來,血呼地湧進腦海,不假思索,抓起那
塊饅頭就向他扔過去。
「操你媽的!」他躲開了,又從地上拾起饅頭向我扔來,這小子閑得沒事,想
拿我開心取樂。
「操你媽!」我俯身拾起饅頭,上面沾著牛糞灰、羊毛。他敏捷地跑到包外,
惱羞成怒,大聲喊:「操你小媽媽的,忘了鬥你的時候了?反革命!」
「滾蛋!」我暴躁地把饅頭狠狠向他投去。
「瞧你那球相,嘴唇厚得能栓頭驢,窮狂什麼?」他很靈活地躲開了饅頭。
「滾蛋。」
「滾你腦袋!」他雙手插腰,把頭髮用力向後一甩:「操你媽楊沫!」指名道
姓地罵。
我撲過去,一波腳把他踢倒。
他爬起來,臉色蒼白,嘴卻死硬:「操你媽楊沫!操你媽楊沫!」又上去一波
腳,給他再次放倒下。這小流氓腿沒根,一踢一個滾兒。
聽見響聲,皮金生從那個蒙古包裡趕忙走出來,擋住我。
「怎麼回事?」
「他罵我媽。」
「就是他扔的饅頭。」劉福來指著我嚷。
「到底是不是你扔的?」
「不是。」
「不管是不是你,都要注意節約糧食,現在全兵團都在開展不吃虧心糧的運動,
連裡批評山上好幾次了,嫌我們吃得太浪費。」
劉福來對我的態度是隨著領導的變化而變化。老蔣對我不錯,他就不敢對我壞,
皮金生上山後,看出似乎和我有縫隙,他也橫起來。
從這塊饅頭事件以後,吃飯嚴格限制。按照皮金生吩咐,炊事員每次做飯都按
人頭做,不管夠不夠,一人一頓飯兩張餅。他們全夠,我卻不夠。每天干那麼重的
活兒,從深深的石頭坑裡向上背石頭,幾噸幾噸的幹,飯量自然比他們大。
所以定量吃飯,對我打擊最慘重。炊事員小老當然也高興,他本來對我挺同情,
但因為我吃得多,加重了他的工作量,每次做飯,和麵切菜得多消耗許多力氣,漸
漸地對我不滿。這以後,日子可慘了,居然要餓肚子,比兵團的小牢房還不如。
剛一幹活兒,肚子就開始咕咕叫,四肢無力。但我說什麼呢?大家都吃得飽,
大家也跟我一樣幹活兒,反革命還能受到特殊的伙食補助嗎?只好自己想法解決。
幸虧他們常常連這兩張餅都吃不了。我能在混亂中,偷一塊剩餅,或是躲在被
窩裡幹掉,或是帶上山,在荒廢的石頭坑裡偷偷吃進肚。所幸我吃飯極有速度,二
十幾秒就能結束戰鬥,從沒被他們發現。同時我也隨著飯量調整了自己的勞動強度,
吃兩張餅就幹兩張餅的活兒,一點不多幹。
我們主要的飯是烙餅和湯麵。由於給餓怕了,每回吃飯,如有可能,儘量多吃,
總是最後一個吃完。他們吃不了的幹餅、麵湯全都進了我的肚。為此常常被冷嘲熱
諷。
大傻說:「林胡是七連的頭號造糞機。」
皮金生說:「不愧是屬豬的。」
劉福來說:「你是山上總虧糧的禍根子。」
炊事員小老說:「像你這麼吃,再來一個大師傅也受不了。」
幹得多,自然吃得多,吃得多,就招人罵。
最可氣的是劉福來還常常在我面前吃從天津寄來的蜜餞、花生、綠豆糕等等,
故意饞我。那嘴巴咀嚼時的「巴卿巴卿」聲特響,並向我擠眉弄眼,表示多麼好吃,
多麼陶醉。我蒙上大得勒,不看他,可那「巴卿巴卿」的聲音還是鑽進了耳朵,使
唾液分泌系統產生共鳴,不住地咽唾沫。我痛駡自己不該流,不該中了這小流氓的
詭計,可那口水還是一個勁地冒……這孩子真是可惡呀,以饞一個反革命,勾引他
流出一團一團口水為樂。
皮金生平時和我很少講話。我們都是最早來兵團的第一批兵團戰士,彼此是老
相識,表面上還過得去。我從不叫他班長,總叫「金生」,自以為這樣很親切。他
也不很斤斤計較我幹活多少。但有一天,他心血來潮,突然要召開一個學習會幫助
我改造思想。他先念了兒段毛主席關於階級鬥爭方面的語錄,然後讓我談談自己這
一段的表現,最後大家發言「幫助」。
聽他念的那些語錄,都是對敵人的,就知道他缺少善意。
幫助會上,劉福來等一幫小青年來了精神,紛紛發言,有的說我「不老實」,
有的說我「不認罪」,有的說我「態度不好」……這些滿嘴髒話的小玩鬧居然也扮
出一副革命者的臉孔,批判起我。他們平時一學毛主席著作就打瞌睡;幹活時,頭
頭不在就偷懶;最大理想是罵人達到九段水平。
皮金生等大家講完後,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起思想改造的重要性,艱巨性。一塊
饅頭所體現的階級鬥爭,他能白話半小時。我終於明白,他名曰幫助,實際是打著
階級鬥爭的旗號壓迫我,批判我,讓我向他低頭,向他畢恭畢敬。在山上,我的命
運完全捏在他手心裡。他可以把對出身好的嫉妒,全傾瀉到我身上。
或許我從來不像其他新來的天津小青年管他叫「班長」,使他不快。
他整我非常準確有力。因為比其他小青年早到一年,更瞭解我。
他知道我怕餓,就實行了定量吃飯;他知道我喜歡孤獨,就不讓我和牧民住一
塊,非跟大家擠一擠蒙古包,說這樣便於我的改造。幹活時,我動作一緩慢,皺起
眉頭,眼神暗淡時,他就知道我餓了,故意延長十幾分鐘才下班;每晚上,我早早
躺下後,他卻遲遲不吹燈——知道我有不熄燈睡不著的毛病。
過去閒聊時,我曾對人講過,最怕聽擤鼻涕的聲音,尤其是連續幾分鐘的擤。
現在他老愛當著我面擤鼻子,一擤就是馬拉松式的,沒完沒了。那刺耳的聲音像是
要把鼻腔撕裂,讓我脊樑骨直冒冷氣。有時,這噪音把我刺激得要發狂,真想一錘
砸在他那個漂亮鼻頭上。
三連打石頭的知青也上山了,住在我們包附近。他們赤裸裸地虐待劉毅,非常
引人注目。
劉毅原來是三連糧食保管,本場農工,大約有40來歲,文革後造反,混了個小
頭頭,得罪了人。他僅僅因為在1968年說了一句:「毛主席也參加過國民黨,當過
國民黨的宣傳部長。」即被對立派抓住,說他誣衊偉大領袖。這些沒一點文化的農
工,都想把對方打成反革命,自己這派掌權,劉毅就成了倒黴鬼。被定成了現行反
革命分子,老婆也跟他離了婚。
我心裡暗暗替他叫屈。毛主席明擺著參加過國民黨,稍有點歷史常識的都知道,
這有什麼錯?
一天晚上,三連帶隊的喬排長(原七連的復員兵)笑嘻嘻找皮金生聊天。
「哈哈, 有個劉毅可開心了,總有樂兒。每天早上4點鐘,天還沒亮,就讓老
逼孩的上山抬石頭去。10點鐘再回來吃飯。老傢伙能幹,一天干兩方石頭沒問題。
晚上,讓他跪在毛主席像前彙報自己一天的工作,老小子一點不傻,總說自己幹得
好……彙報完了,讓他喊:打倒劉毅!他就扯著嗓門大喊:打倒劉毅!兵團戰士問
他:劉毅是什麼?他一本正經說:劉毅是反革命兩面派。聲音大得邪乎,他媽的,
把大夥兒全逗笑了。」
皮金生睜大眼睛問:「吃飯管飽吧?」
「管飽。這小子真他媽能吃,把炊事員給氣壞了。有一回特地給他留5張大餅,
外加半鍋小米粥。讓他可勁吃,吃不完抽耳光。操,他一口一口,不緊不慢全他媽
給吃了,一點沒剩!好傢伙,那一張餅足足有半斤,我們真擔心他給撐死。前幾天,
我們的炊事員不懂,瞎餵料,剛撐死了一頭大犍牛。嘿嘿,第二天早上,老小子沒
事,又顛顛兒上山幹活兒去了。咋也沒咋。」
皮金生很有興致,小鬍子快活地抖動:「他挺老實?」
喬排長感慨說:「敢不老實?我們那幾個知青拿他當練拳的活靶子。不老實隨
時修理。有一次,張青禮往他碗裡吐了口粘痰,讓他喝。我親眼看見他閉著眼一口
喝了下去。不喝,大板帶就抽狗日的。」
「你們不能太過分了,要講政策,」皮金生微笑著說。
「那當然羅,把這活寶弄壞,石頭山就沒解悶兒的了。」
……
他們的對話我全聽見,心抽搐成一團,特難受。
第二天傍晚,我到三連蒙古包附近牽牛。(連裡給山上一頭牛,用來拉東西。)
從他們蒙古包裡傳來訓斥聲:「為什麼這麼早睡覺?」
「頭疼得厲害。」一個細弱的聲音回答。
「今天幹得怎麼樣?」
「幹得很好。」
「石頭全搬上來嗎?」
「還差一點。」
「那算幹得好嗎?」
「幹得好。石頭太多,搬不完。」
「好你媽個逼!」傳來一記清脆耳光。
「說,你幹得好不好?」
「不好!」
「該不該打?」
「該。」
「好,你不是頭疼嗎?准是著涼了,跑跑步,發發汗就好。原地跑步走!一二
一,自己喊,大點聲!」
我牽著牛,從他們蒙古包經過時,見劉毅只穿一個褲衩,披著皮襖,赤腳在蒙
古包中間慢慢跑著。垂著頭,有氣無力地喊著:「一二一,一二一……」那幫天津
知青叼著煙捲,玩著牌,大聲笑駡,早把他忘在一邊。
目睹此景,我才明白自己所受的待遇已相當不錯了。皮金生再不夠意思,也沒
這麼折磨我。
反革命是有等級的。知青反革命比農工反革命好像高一等。對農工反革命,可
以任意打,任意罵,任意玩兒。這都是些盲流,從內地跑來的農民,最底層。相比
之下,對知青反革命就文雅得多。
幾天後,因放炮,我躲在三連的石頭坑裡。劉毅正往上背著沉重的石塊。他的
腰被深深壓彎,那姿勢跟音樂舞蹈史詩「東方紅」裡的舊社會碼頭工人扛大箱子一
模一樣:烏黑的臉上淌著汗,形成一道道泥溝;額上青筋暴起,粗裂的雙手緊緊扣
著石頭棱角;雙腳一蹭一蹭。
兩個現行反革命分子在深深的石頭坑裡相遇,彼此無言地交換了一下目光。周
圍有人,不敢和他說話,只是同情地向他點點頭。
他的眼神是那麼善良憂鬱。
4月初的一天, 王連長上山檢查工作,他已從寶昌支左回來。傳達完最近開的
團黨委擴大會議精神後,王連長把我單獨叫到另一個蒙古包。
「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把他走後,連裡發生的事情講了一遍。
「現在對雷廈有什麼看法?」
「腦子活,有口才,能交際,有工作能力,毛病是好吹,缺乏踏踏實實,埋頭
苦幹的精神。」
王連長沉吟了一會兒問:「你有什麼困難沒有?」
我搖搖頭。
他說:「俄(我)們要按政策辦,你跟大家一樣,他們上班你上班,他們休息
你也休息。好好幹,爭取早日摘掉帽子。前一階段,你工作還是不錯的。」
我鼓足勇氣對他說:「王連長,不是我貪吃,有時候確實吃不飽。山上現在搞
平均主義,不管飯量大小,幹活多少,每人一頓飯就兩張餅。」
王連長眼睛裡露出了同情:「行。回頭俄跟他們說一下。不吃虧心糧,也不能
餓肚皮。」
我望著他瘦削黢黑的臉,毛渣渣的絡腮鬍子,很想和他握握手,但沒好意思。
王連長走後,皮金生氣衝衝找我:「嘿,寶貝兒,誰不給你吃飽飯了?」
「我就是吃不飽。」
「你要吃多少啊?每頓你都超。哼,別這麼著,對你沒好處!」
他嫌我向連長講吃不飽,丟了他面子。
「兩張餅不夠吃。」
劉福來鄙夷地瞥了我一眼,輕輕說:「豬!」
「你看見劉毅了吧?哼,我們對你夠不錯的了,別老不知足。」
……
皮金生下山回連領東西。一沒了頭兒,他們全不幹活了,只剩下我和三個牧民
在山上幹。饑餓斷斷續續折磨著我。腦子裡最常浮現的念頭是大餅和手扒肉。挨整
的人飯量都特驚人,這成了一個規律。劉毅一頓吃那麼多毫不奇怪,消耗擺那兒呢。
在深深的石頭坑裡向上扔土,是固定給我的差事。比較來說,撬石頭的活兒最
有意思,但輪不上我。在這個待遇上,三個牧主都比我強,可能他們有經驗吧。扔
土是最枯燥,最髒的活兒。從坑裡向上扔一鍬土,得有半鍬被風刮起,散落在自己
身上,被王連富撕爛的破絨衣,讓汗水浸濕粘在脊背上。一鍬一鍬往上扔啊,先扔
到二米高的一個地方,再從這地方再往上扔……(因坑太深了,不能一下子扔到上
面)。
經過一上午勞動,石頭坑底下給清掃得乾乾淨淨,巨大堅硬的石頭呈現出各種
形狀,突兀凹陷,脈絡線條,一清二楚。
沒有頭頭在,自然可以輕鬆一點。
走出石頭坑,望著四周靜靜的群山,心情豁然開朗。但不敢回去太早,就倚著
石頭堆坐下,閉目打盹。山底下蒙古包裡出來劉福來吹的口琴聲:「美麗姑娘千千
萬,只有你最可愛……」
下山後,顧不得他們嘲笑挖苦,狼吞虎嚥往嘴裡塞著大餅。
道爾吉的內臟好像摔出了毛病,整天整天躺著,哼哼呀呀,叫個不停。身體弄
成這樣,指導員硬不相信,一口咬定他是思想病,鬧情緒,不許他下山。一提起這,
道爾吉那張滿是疙瘩的大臉就扭歪了,罵道:「什麼共產黨大樂嘎(幹部),鬧孩
(狗)的不如。」
……
1971年4月底,我終於盼到了母親的回信。
林胡:
你今天的下場是必然的。你辜負了黨的希望,也辜負了我們的希望,我們堅決
擁護兵團黨委對你的處理!為了便於你好好改造,我們一直沒理睬你,不想和你來
往。
你過去無惡不作,這正是罪有應得。可你直到今天還死不認罪,口口聲聲說冤
枉你了。不是嚇唬你,這樣下去,你只有死路一條。
你說你主觀上不反黨,不反毛主席,可你的行動呢?所做的大量的事都是反毛
主席,反毛澤東思想的。過去我們總叫你認真學習毛主席著作,而你卻總看壞小說,
滿腦瓜封建的、法西斯的腐朽思想。只你給假人穿解放軍軍裝馴狗咬一件事,就夠
當反革命的了,還嚷嚷什麼冤枉?党和領導念你年輕,沒叫你坐牢,已經夠寬大了,
你還四處寫信告什麼狀?
不要再雪片似地來信了。只有老老實實向黨和人民低頭認罪,才是你惟一出路。
再說一遍:我們完全支持兵團黨組織對你的處理,要堅決跟你劃清界限,決不袒護
你,你必須規規矩矩接受改造!
看看張勇,比比你自己,你對得起誰?
楊沫4月X日
字寫得又大又潦草。裡面還夾著一張《人民日報》,整整一版全是天津女知青
張勇的事蹟。那梳著小刷子的張勇十分清秀,溫和地在報紙上凝視著我。
盼星星,盼月亮,最後盼來的是這封要和我劃清界限的批判信。
唉,在這個世界上,連父母也認為我是壞人!
咬著嘴唇,把這封信撕得粉碎,扔在曠野。
老父親,老母親哇,你們是真的這樣認為,還是怕受我連累?你們這樣積極不
覺得可恥嗎?你們對自己兒子講不講實事求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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