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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回 九紋龍翦徑赤松林 魯智深火燒瓦官寺(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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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鬥到八九合,崔道成漸漸力怯,只辦得走路。那飛天夜叉邱道人見了和尚輸了,便仗著樸刀來協助。這邊史進見了,便從樹林裏跳將出來,大喝一聲:「都不要走!」掀起笠兒,〔此句不是寫史進一時性發,蓋為前文林子中鬥至十四五合,其在史進,固為魯達出家,不好廝認;若在魯達,則即使氣忿性急,亦何至不認史大郎耶?讀者頗有此難。殊不知作者胸中自隱然有個氈笠蓋著大郎,而于前文中,偏故意不說出。直到此處,方輕輕放得一句掀起笠子,彼真不顧世眼也。〕挺著樸刀,來戰邱小乙。──四個人兩對廝殺。 智深與崔道成正鬥到深澗裏,智深得便處,喝一聲「著」,只一禪杖,〔禪杖十六。○至此方寫得禪杖飽滿快活。〕把生鐵佛打下橋去。那道人見倒了和尚,無心戀戰,賣個破綻便走。史進喝道:「那裏去!」趕上,望後心一樸刀,撲地一聲響,道人倒在一邊。史進踏入去,掉轉樸刀,望下面只顧胳肢胳察的搠。智深趕下橋去,把崔道成背後一禪杖。〔禪杖十七。○更飽滿,更快活。〕可憐兩個強徒,化作南柯一夢。 智深史進把這邱小乙、崔道成,兩個屍首都縛了攛在澗裏。兩個再趕入寺裏來,〔再入來。〕香積廚下拿了包裹。〔俗本此句誤在後。〕那幾個老和尚因見智深輸了去,怕崔道成、邱小乙來殺他,自己都吊死了。〔此處若非此句,則將聽其仍舊苟延殘喘,抑將為之鼎新常住?故知此句之省手也。〕智深、史進直走入方丈角門內看時,〔九個看時。〕那個擄來的婦人投井而死;〔此處若非此句,則將聽其宛轉廢寺,抑將為之送去前村,故適知此句之省手也。〕直尋到裏面八九間小屋,打將入去,並無一人,只見床上三四包衣服。史進打開,都是衣裳,包了些金銀,揀好的包了一包袱。尋到廚房,見魚及酒肉,兩個打水燒火,煮熟來,都吃飽了。〔始得一飽。飽之為道,不亦難乎。〕兩個各背包裹,〔史進增一包裹。〕灶前縛了兩個火把,撥開火爐,火上點著,焰騰騰的,先燒著後面小屋;燒到門前,再縛幾個火把,直來佛殿下後簷點著燒起來,湊巧風緊,刮刮雜雜地火起,竟天價火起來。 〔可謂淨佛國土。○前後兩個叢林,中間又夾一個叢林,此行文特地構造出來,以為一時奇觀也。至此則一把火燒蕩盡淨,依舊只得前後兩個叢林,中間並不夾著甚麼叢林,隨手而起者仍隨手而倒,豈非翻江攪海之才乎!○耐庵說一座瓦官寺讀者亦便是一座瓦官寺,耐庵說燒了瓦官寺,讀者亦便是燒了瓦官寺,讀者亦便是無了瓦官寺。大雄先生之言曰:心如工畫師,造種種五陰,一切世間中,無法而不造。聖歎為之續曰:心如大火聚,壞種種五陰,一切過去者,無法而不壞。今耐庵此篇之意則又雙用,其意若曰文如工畫師,亦如大火聚,隨手而成造,亦複隨手壞,如文心亦爾,見文當觀心,見文不見心,莫讀我此傳。○于修整金剛亭子山門亮槅之趙員外,其罪福又何如?〕 智深與史進看著,等了一回,四下火都著了。二人道:「『梁園雖好,不是久戀之家;』俺二人只好撒開。」 二人廝趕著行了一夜。〔七個字寫出真好弟兄。○令人念此一夜,獨不得預也。〕天色微明,兩個遠遠地見一簇人家,看來是個村鎮。兩個投那村鎮上來。獨木橋邊〔桃花莊一條板橋,瓦官寺一座青石橋,此處又一條獨橋木,亦是閑中點綴聯絡,以為章法也。〕一個小小酒店,智深、史進來到村中酒店內,一面吃酒,一面叫酒保買些肉來,借些米來,打火做飯。兩個吃酒,訴說路上許多事務。吃了酒飯,智深便問史進道:「你今投那裏去?」 史進道:「我如今只得再回少華山去奔投朱武等三人入了夥,且過幾時,卻再理會。」〔作者安放史進。〕 智深見說了,道:「兄弟,也是。」便打開包裹,取些酒器,與了史進。〔桃花山上何必不偷。瓦官寺前何必不分,有錢如此用,真使人要錢也。○前日若留與李周,非也。今日若不與史進,非也。○以桃花山上贓,與少華山上賊,絕倒。〕二人拴了包裹,拿了器械,還了酒錢。二人出得店門,離了村鎮,又行不過五七里,到一個三岔路口。智深道:「兄弟,須要分手。〔魯達語,亦是法師語。〕洒家投東京去。你休相送。〔魯達語,亦是法師語。〕你到華州,須從這條路去。他日卻得相會。若有個便人,可通個信息來往。」 〔千古情種,歷歷落落。〕 史進拜辭了智深,各自分了路。史進去了。〔通篇皆敘魯達也,史進忽然來,史進忽然去,其文猶如生龍活虎,令人捉察不定。〕 *** 只說智深自往東京,在路又行了八九日,早望見東京;入得城來,但見街坊熱鬧,人物喧嘩;來到城中,陪個小心,問人道:「大相國寺在何處?」 街坊人答道:「前面州橋便是。」〔第四橋。〕智深提了禪杖便走,早進得寺來;東西廊下看時,徑投知客寮內去。〔魯達著實會。〕道人撞見,報與知客。〔八字中藏下一嚇。〕無移時,知客僧出來,見了智深生得兇猛,提著鐵禪杖,跨著戒刀。 背著個大包裹,先有五分懼他。知客問道:「師兄何方來?」 智深放下包裹,禪杖,唱個喏。知客回了問訊。智深說道:「洒家五臺山來。本師真長老有書在此,著俺來投上刹清大師長老處討個職事僧做。」 知客道:「即是真大師長老有書劄,合當同到方丈裏去。」 知客引了智深,直到方丈,解開包裹,取出書來,拿在手裏。〔只如此。〕知客道:「師兄,你如何不知體面?即刻長老出來,你可解了戒刀,取出那七條坐具信香炷,禮拜長老使得。」 智深道:「你如何不早說!」〔反責之,妙絕。〕隨即解了戒刀,包裹內取出信香一炷,坐具七條,半晌沒做道理處。知客又與他披了架裟,〔與他披,絕倒。〕教他先鋪坐具。〔先鋪。絕倒。〕 少刻,只見智清禪師出來。知客向前稟道:「這僧人從五臺山來,有真禪師書在此。」 清長老道:「師兄多時不曾有法帖來。」 知客叫智深道:「師兄,快來禮拜長老。」 只見智深卻把那炷香沒放處。〔沒放處。絕倒。〕知客忍不住笑,與他插在爐內。〔與他插,絕倒。〕拜到三拜,知客叫住,〔不然,九拜矣。○俗本盡落。〕將書呈上。清長老接書拆開看時,中間備細說著魯智深出家緣由並今下山投托上刹之故,〔二句皆極不堪,便有前三回書在內,清公當亦一嚇。〕「萬望慈悲收錄,做個職事人員,切不可推故。此僧久後必當證果……」 清長老讀罷來書,便道:「遠來僧人且去僧堂中暫歇,吃些齋飯。」〔好物事。〕智深謝了。扯了坐具七條,〔扯了,絕倒。〕提了包裹,拏了禪杖、戒刀,跟著行童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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