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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七回 武松威震平安寨 施恩義奪快活林(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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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武松要行,張青那裏肯放,一連留住管待了三日。武松忽然感激張青夫妻兩個。〔失一哥哥,得一哥哥,一個兄弟方做完,一個兄弟重做起,文心淋漓飛舞,讀之有海霞赤誠之觀。○忽然感激四字,定武二真天人也。〕論年齒,張青卻長武松九年,〔是年武松二十六歲也。○俗本九年作五年。〕因此,張青便把武松結拜為弟。 〔與前結拜為兄四字對著,是張青一篇提綱。〕 武松再辭了要行。張青又置酒送路,取出行李、包裹、纏袋,來交還了,〔不見他進去,卻見他出來,妙絕。〕又送十來兩銀子與武松,把二三兩碎銀子齎發兩個公人。〔打虎一千貫,便分獵戶,張青送十兩,又與公人。遠遠表出武松身無長物,便為後面差撥一篇奇文作地,不知文者,便漢其揮金如土也。〕武松就把這十兩銀子一發與了兩個公人,再帶上行枷,依舊貼了封皮〔細〕。張青和孫二娘送出門前。 武松忽然感激〔上東京時,嫂嫂不送出門前,還有哥哥送出門前也。到得配孟州時,已並無哥哥送出門前。天下為兄弟者,不止一人,亦有如是之怨毒者乎?今忽然于路旁萍水之張青夫婦,反生受其雙雙送出門前。親兄武大,靈魂不遠,今竟何在哉?忽然感激,灑出淚來,武二天人,故感激灑淚也。○反映前文,至於如此,真正才子,萬世不能易也。〕只得灑淚別了,取路投孟州來。 未及晌午,早來到城裏。直至州衙,當廳投下了東平府文牒。州尹看了,收了武松,自押了回文與兩個公人回去,不在話下。隨即卻把武松帖發本處牢城營來。當日武松來到牢城營前,看見一座牌額,上書三個大字,寫著道「平安寨。」 公人帶武松到單身房裏,公人自去下文書,討了收管,不必得說。 武松自到單身房裏,早有十數個一般的囚徒來看武松,說道:〔此書凡系一段小文,便要故意相犯,如此文,亦與林冲初到牢城營不換一筆。〕「好漢,你新到這裏,包裹裏若有人情的書信,並使用的銀兩,取在手頭,〔並無,故妙。〕少刻差撥到來,便可送與他,若吃殺威棒時,也打得輕。若沒人情送與他時,端的狼狽。我和你是一般犯罪的人,特地報你知道。豈不聞『兔死狐悲,物傷其類?』我們只怕你初來不省得,通你得知。」 武松道:「感謝你們眾位指教我。小人身邊略有些東西。若是他好問我討時,便送些與他;若是硬問我要時,一文也沒!」〔不是寫武松不知世塗,只是自矗奇峰,為下文生精作怪地耳。〕〔眉批:林冲差撥管營處都有書信銀兩,武松兩處都無,宋江牢手有節級無,寫出他一個自愛,一個神威,一個機械,各各不同。〕 眾囚徒道:「好漢!休說這話!古人道:『不怕官,只怕管;』『在人矮簷下,怎敢不低頭!』只是小心便好。」 話猶未了,只見一個道:「差撥官人來了!」 眾人都自散了。武松解了包裹坐在單身房裏。〔反坐下奇絕。〕只見那個人走將入來問道:「那個是新到囚徒?」 武松道:「小人便是。」 差撥道:「你也是安眉帶眼的人,〔新語。〕直須要我開口?說你是景陽岡打虎的好漢,陽穀縣做都頭,只道你曉事,如何這等不達時務!——你敢來我這裏!貓兒也不吃你打了!」〔隨景成趣。〕 武松道:「你到來發話,指望老爺送人情與你?半文也沒!〔妙語。然世人都恒道之,而不能知其妙,何者?蓋沒錢至於沒一文,止矣,若夫半文者,乞人亦不要也。偏說半文也沒,蓋雲沒之至也。〕我精拳頭有一雙相送!〔貓兒不吃打,狗兒或者領卻拳頭去。〕碎銀有些,留了自買酒吃!〔自在之極。〕看你怎地奈何我!沒地裏到把我發回陽穀縣去不成!」 〔絕倒語,非武松說不出。〕 那差撥大怒去了。又有眾囚徒走攏來說道:〔妙波。○此卻與林冲文不同。〕「好漢!你和他強了,少間苦也!他如今去,和管營相公說了,必然害你性命!」 武松道:「不怕!隨他怎麼奈何我!文來文對!武來武對!」〔此八字寫武松不是蠻皮,蓋其胸中計畫已定。○然千載看書人至此無不猜到下文定是武來武對也。〕 正在那裏說未了,只見三四個人來單身房裏叫,喚新到囚人武松。〔文情險絕。〕武松應道:「老爺在這裏,又不走了,大呼小喝做甚麼!」 那來的人把武松一帶帶到點視廳前。那管營相公正在廳上坐。五六個軍漢押武松在當面。管營喝叫除了行枷,說道:「你那囚徒省得太祖武德皇帝舊制:但凡初到配軍,須打一百殺威棒。那兜拖的,背將起來!」 武松道:「都不要你眾人鬧動;要打便打,也不要兜拖!我若是躲閃一棒的,不是打虎好漢!〔寫出打虎是得意之事。〕從先打過的都不算,從新再打起!〔絕倒。○一段。〕我若叫一聲便不是陽穀縣為事的好男子!」〔寫出殺嫂又是得意事。○其文本與下連。〕——兩邊看的人都笑道:「這癡漢弄死!且看他如何熬!」〔上下文皆是武松一連說話,中間忽夾寫兩邊人笑,妙筆。〕——「要打便打毒些,不要人情棒兒,打我不快活!」〔其文與上陽穀為事句,一氣連下。○二段。〕兩下眾人都笑起來。 那軍漢拿起棍來,吆呼一聲,〔文筆險仄。〕只見管營相公身邊,立著一個人,六尺以上身材,二十四五年紀,白淨面皮,三綹髭髯;額頭上縛著白手帕,〔奇〕身上穿著一領青紗上蓋,把一條白絹搭膊絡著手。〔奇〕那人便去管營相公耳朵邊略說了幾句話。只見管營道:「新到囚徒武松,你路上途中曾害甚病來?」〔妙。○一路看他寫管營手柔,武松弓燥,一遞一句,真欲失笑。〕 武松道:「我于路不曾害!〔妙妙。〕酒也吃得!肉也吃得!飯也吃得!路也走得!」〔妙靈敏,反說出一串來。〕 管營道:「這廝是途中得病到這裏,我看他面皮才好,且寄下他這頓殺威棒。」〔妙〕兩邊行杖的軍漢低低對武松道:「你快說病。這是相公將就你,你快只推曾害便了。」〔加贈一層更妙。〕武松道:「不曾害!不曾害!〔妙妙,反說出兩句。〕打了倒乾淨!我不要留這一頓『寄庫棒!』〔新語。〕寄下倒是鉤腸債,〔新語。〕幾時得了!」〔妙妙。〕 兩邊看的人都笑。〔若無此句,便是一管營、一武松、一行杖牢子,四邊寂然更無人矣。〕管營也笑道:「想你這漢子多管害熱病了,不曾得汗,故出狂言。不要聽他,且把去禁在單身房裏。」 〔妙。○然而何也?我又欲疾讀下去,得知其故,又欲且止,試一思之,願天下後世之讀是書者,至此等處,皆且止試思也。〕 三四個軍人引武松依前送在單身房裏。眾囚徒都來問道:「你莫不有甚好相識書信與管營麼?」〔妙波屢皺。〕 武松道:「並不曾有。」 眾囚徒道:「若沒時,寄下這頓棒,不是好意,晚間必然來結果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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