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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回 石將軍村店寄書 小李廣梁山射雁(3)


  且不說對影山人馬陸續登程。只說宋江和燕順各騎了馬,帶領隨行十數人,先投梁山泊來。在路上行了兩日,當日行到晌午時分,正走之間,只見官道傍邊一個大酒店。宋江看了道:「孩兒們走得困乏,都叫買些酒了過去。」

  當時宋江和燕順下了馬,入酒店裏來;〔眉批:此一節是酒店遇石勇。〕叫孩兒們松了馬肚帶,〔看官記此一句。〕都入酒店裏坐。宋江和燕順先入店裏來看時,只有三副大座頭,小座頭不多幾副。只見一副大座頭上,先有一個在那裏占了。

  宋江看那人時,裏一頂豬嘴頭巾,腦後兩個太原府金不換扭絲銅鐶;上穿一領皂綢衫,腰系一條白搭膊;下面腿絣護膝,八搭麻鞋;〔看官記此一句。〕桌子邊倚著短棒;〔看官記此一句。〕橫頭上放著個衣包;〔看官記此一句。〕生得八尺來長,淡黃骨查臉,一雙鮮眼,沒根髭髯。〔怪醜如畫。〕宋江便叫酒保過來,說道:「我的伴當多,我兩個借你裏面坐一坐。你叫那個客人,移換那副大座頭與我伴當們坐地吃些酒。」

  酒保應道:「小人理會得。」

  宋江與燕順裏面坐了。先叫酒保打酒來:「大碗先與伴當,一人三碗。有肉便買些來與他眾人吃,〔借宋江愛念眾人,為酒保央求換座地;借酒保換座,為那人廝鬧地;借尋人廝鬧,為得書地。看他敘事,何等曲折盡變,定不肯直寫一筆也。〕卻來我這裏斟酒。」

  酒保又見伴當們都立滿在爐邊,〔如畫。○又貼一句,為酒保必要換座地也。〕

  酒保卻去看著那個公人模樣的客人道:「有勞上下,〔央求換座,何至便到尋鬧,卻先寫個酒保誤認他是上下,如此生情出筆,真稱妙絕。〕那借這副大座頭與裏面兩個官人的伴當坐一坐。」

  那漢嗔怪呼他做「上下,」便焦躁道:「也有個先來後到!甚麼官人的伴當要換座頭!老爺不換!」

  燕順聽了,對宋江道:「你看他無禮麼?」〔先放一句,下便有節次。〕宋江道:「由他便了,你也和他一般見識。」

  卻把燕順按住了。只見那漢轉頭看了宋江、燕順冷笑。〔寫大漢寫得異樣,方是時,彼固以宋江、燕順為即所去腳底下泥者也,其安得以僕從如雲,遂傲豪傑之士耶?是冷笑二字之意。〕

  酒保又陪小心道:「上下,〔只管叫他上下。〕周全小人的買賣,換一換有何妨?」

  那漢大怒,拍著桌子道:「你這鳥男女好不識人!欺負老爺獨自一個!〔明明怪其僕從如雲。〕要換座頭。便是趙官家,〔此亦腳底下泥。〕老爺也別鳥不換。高做聲,大脖子拳不認得你!」〔你亦腳底下泥。〕

  酒保道:「小人又不曾說甚麼。」

  那漢喝道:「量你這廝敢說甚麼!」〔妙〕

  燕順聽了,那裏忍耐得住?便說道:「兀那漢子,你也鳥強!不換便罷,沒可得鳥嚇他。」

  那漢便跳起來,綽了短棒在手裏,便應道:「我自罵他,要你多管!老爺天下只讓得兩個人,其餘的都把來做腳底下的泥。」〔奇峰忽然當面矗起。〕

  燕順焦躁,便提起板凳,卻待要打將去。宋江因見那人出語不俗,〔妙〕橫身在裏面勸解:「且都不要鬧;我且請問你,你天下只讓得,那兩個人?」

  那漢道:「我說與你,驚得你呆了!」〔猶言腳底下泥曾何足以知之,妙絕。〕

  宋江道:「願聞那兩個好漢大名。」

  那漢道:「一個是滄州橫海郡柴世宗的子孫,喚做小旋風柴進柴大官人。」〔兩個人中須有賓主,今反先說賓在前者,便於跌成妙勢也。〕

  宋江暗暗地點頭;〔妙,如畫。○腳底下泥,乃複解此語乎?〕又問:「那一個是誰?」

  那漢道:「這一個又奢遮!〔偏又搖擺一句,不忍便說出來,使腳底下泥側耳。〕是鄆城縣押司山東及時雨呼保義宋公明。」〔此等名字與腳底下泥言之,尚可惜耳。〕──宋江看了燕順暗笑,〔妙,如畫。〕燕順早把板凳放下了。〔妙,如畫。〕──「老爺只除了這兩個,〔此句接上文連說,宋江、燕順二句乃夾敘法耳。〕便是大宋皇帝也不怕他。」〔皆所謂其餘也。〕

  宋江道:「你且住。我問你:你既說起這兩個人,我卻都認得。〔腳底下泥亦複難料。〕你在那裏與他兩個廝會?」

  那漢道:「你既認得,我不說謊。三年前在柴大官人莊上住了四個月有餘,只不曾見得宋公明!」〔文情虛實都妙。〕

  宋江道:「你便要認黑三郎麼?」

  那漢道:「我如今正要去尋他。」〔緊湊〕

  宋江問道:「誰教你尋他?」

  那漢道:「他的親兄弟鐵扇子宋清,教我寄家書去尋他。」〔緊湊〕

  宋江聽了大喜,〔四字妙絕,既已寄書,偏不明白,便頓出許多節次來。○大喜字與一篇痛哭字,擊射成文。〕〔眉批:此一節是宋江得書。〕向前拖住道:「『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只我便是黑三郎宋江。」

  那漢相了一面,便拜道:「天幸使令小弟得遇哥哥!爭些兒錯過,空去孔太公那裏走一遭。」

  宋江便把那漢,拖入裏面,問道:「家中近日沒甚事?」

  〔看他問得對針,對得偏不對針,頓挫入妙。〕

  那漢道:「哥哥聽稟:小人姓石名勇。原是大名府人氏。日常只靠放賭為生。本鄉起小人一個異名,喚做石將軍。為因賭博上,一拳打死了個人,逃走在柴大官人莊上。多聽得往來江湖上人說哥哥大名,因此特去鄆城縣投奔哥哥。卻又聽得說道為事出外,因見四郎。聽得小人說起柴大官人來,卻說哥哥在白虎山孔太公莊上。因小弟要拜識哥哥,四郎特寫這封家書,與小人寄來孔太公莊上,『如尋見哥哥時,可叫兄長作急回來。』」

  〔只如此,妙妙。〕

  宋江見說,心中疑惑,〔漸從大喜字變過來。〕便問道:「你到我莊上住了幾日?曾見我父親麼?」

  〔問得對針,妙妙。〕

  石勇道:「小人在彼只住得一夜便來了,不曾得見太公。」〔只是捺住並不對針,妙妙。〕宋江把上梁山泊一節,都對石勇說了。〔反寫宋江說凍話,妙妙。〕

  石勇道:「小人自離了柴大官人莊上,江湖上只聞得哥哥大名,疏財仗義,濟困扶危。如今哥哥既去那裏入夥,是必攜帶。」

  宋江道:「這不必你說,何爭你一個人?〔反寫宋江只管說閒話,妙妙。〕且來和燕順見。」〔反寫宋江做閒事,妙妙。〕叫酒保且來這裏斟酒。三杯酒罷,〔反寫宋江把酒相勸,只管縱將開去務令文情盡奇盡變,然後寫出石勇書來,妙妙。〕石勇便去包裹內,取出家書,慌忙遞與宋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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