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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史大郎夜走華陰縣 魯提轄拳打鎮關西(3)


  魯達道:「送甚麼?且住!再要十斤,都是肥的,不要見些精的在上面,也要切做臊子。」

  鄭屠道:「卻纔精的,怕府裏要裹餛飩,肥的臊子何用?」

  魯達睜著眼道:「相公鈞旨,吩咐洒家,誰敢問他?」

  鄭屠道:「是合用的東西,小人切便了。」

  又選了十斤實膘的肥肉,也細細的切做臊子,把荷葉來包了。整弄了一早辰,卻得飯罷時候。那店小二那裏敢過來,連那正要買肉的主顧,也不敢攏來。鄭屠道:「著人與提轄拿了,送將府裏去。」

  魯達道:「再要十斤寸金軟骨,也要細細地剁做臊子,不要見些肉在上面。」

  鄭屠笑道:「卻不是特地來消遣我!」

  魯達聽罷,跳起身來,拿著那兩包臊子在手裏,睜眼看著鄭屠道:「洒家特地要消遣你。」

  把兩包臊子,劈面打將去,卻似下了一陣的肉雨。鄭屠大怒,兩條忿起,從腳底下直衝到頂門心頭。那一把無明業火焰騰騰的按納不住,從肉案上搶了一把剔骨尖刀,托地跳將下來。魯提轄早拔步在當街上。眾鄰舍並十來個火家,那個敢向前來勸。兩邊過路的人都立住了腳,和那店小二也驚的呆了。

  鄭屠右手拿刀,左手便來要揪魯達,被這魯提轄就勢按住左手,趕將入去,望小腹上只一腳,騰地踢倒在當街上。魯達再入一步,踏住胸脯,提著那醋缽兒大小拳頭,看看這鄭屠道:「洒家始投老種經略相公,做到關西五路廉訪使,也不枉了叫做『鎮關西。』你是個賣肉的操刀屠戶,狗一般的人,也叫做『鎮關西!』你如何強騙了金翠蓮?」

  撲的只一拳,正打在鼻子上,打得鮮血迸流,鼻子歪在半邊,卻便似開了個油醬鋪,鹹的,酸的,辣的,一發都滾出來。鄭屠掙不起來,那把尖刀,也丟在一邊,口裏只叫打得好。魯達罵道:「直娘賊,還敢應口。」

  提起拳頭來,就眼眶際眉梢只一拳,打得眼棱縫裂,烏珠迸出,也似開了個彩帛鋪的,紅的,黑的,絳的,都綻將出來。兩邊看的人,懼怕魯提轄,誰敢向前來勸。鄭屠當不過,討饒。魯達喝道:「咄!你是個破落戶,若是和俺硬到底,洒家倒饒了你;你如何對俺討饒,洒家偏不饒你。」

  又只一拳,太陽上正著,卻似做了一個全堂水陸的道場,磬兒,鈸兒,鐃兒,一齊響。魯達看時,只見鄭屠挺在地下,口裏只有出的氣,沒了入的氣,動彈不得。魯提轄假意道:「你這廝詐死,洒家再打。」

  只見面皮漸漸的變了。魯達尋思道:「俺只指望痛打這廝一頓,不想三拳真個打死了他。洒家須喫官司,又沒人送飯,不如及早撒開。」

  拔步便走,回頭指著鄭屠屍道:「你詐死,洒家和你慢慢理會。」

  一頭罵,一頭大踏步去了。街坊鄰舍,並鄭屠的火家,誰敢向前來攔他。魯提轄回到下處,急急捲了些衣服,盤纏,細軟,銀兩;但是舊衣粗重,都棄了。提了一條齊眉短棒,奔出南門,一道煙走了。

  且說鄭屠家中眾人,救了半日不活,嗚呼死了。老小鄰人逕來州衙告狀。正直府尹陞廳,接了狀子,看罷道:「魯達係是經略府提轄,不敢擅自逕來捕捉兇身。」

  府尹隨即上轎,來到經略府前,下了轎子。把門軍士入去報知。經略聽得,教請到廳上,與府尹施禮罷。經略問道:「何來?」

  府尹稟道:「好教相公得知,府中提轄魯達,無故用拳,打死市上鄭屠。不曾稟過相公,不敢擅自捉拿兇身。」

  經略聽說,喫了一驚,尋思道:「這魯達雖好武藝,只是性格粗鹵,今番做出人命事,俺如何護得短?須教他推問使得。」

  經略回府尹道:「魯達這人,原是我父親老經略處軍官,為因俺這裏無人幫護,撥他來做個提轄。既然犯了人命罪過,你可拿他依法度取問。如若供招明白,擬罪已定,也須教我父親知道,方可斷決。怕日後父親處邊上要這個人時,卻不好看。」

  府尹稟道:「下官問了情由,合行申稟老經略相公知道,方敢斷遣。」

  府尹辭了經略相公,出到府前,上了轎,回到州衙裏,陞廳坐下。便喚當日緝捕使臣押下文書,捉拿犯人魯達。當時王觀察領了公文,將帶二十來個做公的人,逕到魯提轄下處。只見房主人道:「卻纔拖了些包裹,提了短棒出去了。小人只道奉著差使,又不敢問他。」

  王觀察聽了,教打開他房門看時,只有些舊衣舊裳,和些被臥在裏面。王觀察就帶了房主人,東西四下裏去跟尋,州南走到州北,捉拿不見。王觀察又捉了兩家鄰舍,並房主人,同到州衙廳上回話道:「魯提轄懼罪在逃,不知去向,只拿得房主人並鄰舍在此。」

  府尹見說,且教監下;一面教拘集鄭屠家鄰佑人等,點了仵作行人,著仰本地坊官人並坊廂里正,再三檢驗已了。鄭屠家自備棺木盛殮,寄在寺院。一面疊成文案,一壁差人杖限緝捕兇身;原告人保領回家;鄰佑杖斷有失救應;房主人並下處鄰舍,止得個不應。魯達在逃,行開個海捕急遞的文書,各路追捉;出賞錢一千貫,寫了魯達的年甲,貫址,形貌,到處張緝;一干人等疏放聽候。鄭屠家親人,自去做孝,不在話下。

  且說魯達自離了渭州,東逃西奔,急急忙忙,卻似:

  失群的孤雁,趁月明獨自貼天飛;
  漏網的活魚,乘水勢翻身衝浪躍。
  不分遠近,豈顧高低。
  心忙撞倒路行人,腳快有如臨陣馬。

  這魯提轄急急忙忙行過了幾處州府,正是「逃生不避路,到處便為家」。自古有幾般:「饑不擇食,寒不擇衣,慌不擇路,貧不擇妻。」

  魯達心慌搶路,正不知投那裏去的是。一迷地行了半月之上,在路卻走到代州雁門縣。入得城來,見這市井鬧熱,人煙輳集,車馬軿馳,一百二十行經商買賣,諸物行貨都有,端的整齊。雖然是個縣治,勝如州府。魯提轄正行之間,不覺見一簇人眾圍住了十字街口看榜。但見:

  扶肩搭背,交頸並頭。
  紛紛不辨賢愚,擾擾難分貴賤。
  張三蠢胖,不識字只把頭搖;
  李四矮矬,看別人也將腳踏。
  白頭老叟,盡將拐棒拄髭鬚;
  綠鬢書生,卻把文房抄款目。
  行行總是蕭何法,句句俱依律令行。

  魯達看見眾人看榜,挨滿在十字路口,也鑽在人叢裏聽時,魯達卻不識字,只聽得眾人讀道:

  「代州雁門縣依奉太原府指揮使司,該准渭州文字,捕捉打死鄭屠犯人魯達,即係經略府提轄。如有人停藏在家宿食,與犯人同罪;若有人捕獲前來,或首告到官,支給賞錢一千貫文……」

  魯提轄正聽到那裏,只聽得背後一個人大叫道:「張大哥,你如何在這裏?」

  攔腰抱住,扯離了十字路口。不是這個人看見了,橫拖倒拽將去,有分教,魯提轄剃除頭髮,削去髭鬚,倒換過殺人姓名,薅惱殺諸佛羅漢。直教禪杖打開危險路,戒刀殺盡不平人。畢竟扯住魯提轄的是甚人。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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