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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吳學究說三阮撞籌 公孫勝應七星聚義(2)


  四個人坐定了,叫酒保打一桶酒來。店小二把四隻大盞子擺開,鋪下四雙箸,放了四盤菜蔬,打一桶酒,放在桌子上。阮小二道:「有甚麼下口?」

  小二哥道:「新宰得一頭黃牛,花糕也似好肥肉。」

  阮小二道:「大塊切十斤來。」

  阮小五道:「教授休笑話,沒甚孝順。」

  吳用道:「倒來相擾,多激惱你們。」

  阮小二道:「休恁地說!」

  催促小二哥只顧篩酒,早把牛肉切做兩盤,將來放在桌上,阮家三兄弟讓吳用喫了幾塊,便喫不得了。那三個狼餐虎食,喫了一回。

  阮小五動問道:「教授到此貴幹?」

  阮小二道:「教授如今在一個大財主家做門館教學,今來要對付十數尾金色鯉魚,要重十四五斤的,特來尋我們。」

  阮小七道:「若是每常,要三五十尾也有,莫說十數個,再要多些,我弟兄們也包辦得。如今便要重十斤的也難得。」

  阮小五道:「教授遠來,我們也對付十來個重五六斤的相送。」

  吳用道:「小生多有銀兩在此,隨算價錢,只是不用小的,須得十四五斤重的便好。」

  阮小七道:「教授,卻沒討處,便是五哥許五六斤的,也不能彀,須是等得幾日纔得,我的船裏有一桶小活魚,就把來喫酒。」

  阮小七便去船內取將一桶小魚上來,約有五七斤,自去灶上安排,盛做三盤,把來放在桌上。阮小七道:「教授胡亂喫些個。」

  四個又喫了一回。看看天色漸晚,吳用尋思道:「這酒店裏須難說話,今夜必是他家權宿,到那裏卻又理會。」

  阮小二道:「今夜天色晚了,請教授權在我家宿一宵,明日卻再計較。」

  吳用道:「小生來這裏走一遭,千難萬難,幸得你們弟兄今日做一處,眼見得這席酒不肯要小生還錢。今晚借二郎家歇一夜,小生有些須銀子在此,相煩就此店中沽一瓮酒,買些肉,村中尋一對雞,夜間同一醉如何?」

  阮小二道:「那裏要教授壞錢,我們弟兄自去整理,不煩惱沒對付處。」

  吳用道:「逕來要請你們三位。若還不依小生時,只此告退。」

  阮小七道:「既是教授這般說時,且順情喫了,卻再理會。」

  吳用道:「還是七郎性直爽快!」

  吳用取出一兩銀子,付與阮小七,就問主人家沽了一瓮酒,借個大瓮盛了;買了二十斤生熟牛肉,一對大雞。阮小二道:「我的酒錢,一發還你。」

  店主人道:「最好!最好!」

  四人離了酒店,再下了船,把酒肉都放在船艙裏,解了纜索,逕划將開去,一直投阮小二家來。到得門前,上了岸,把船仍舊纜在樁上,取了酒肉,四人一齊都到後面坐地,便叫點起燈來。原來阮家弟兄三個,只有阮小二有老小,阮小五、阮小七都不曾婚娶,四個人都在阮小二家後面水亭上坐定。阮小七宰了雞,叫阿嫂同討的小猴子在廚下安排。約有一更相次,酒肉都搬來擺在桌上。

  吳用勸他弟兄們喫了幾盃,又提起買魚事來,說道:「你這裏偌大一個去處,卻怎地沒了這等大魚?」

  阮小二道:「實不瞞教授說,這般大魚,只除梁山泊裏便有。我這石碣湖中狹小,存不得這等大魚。」

  吳用道:「這裏和梁山泊一望不遠,相通一派之水,如何不去打些?」

  阮小二歎了一口氣道:「休說!」

  吳用又問道:「二哥如何歎氣?」

  阮小五接了說道:「教授不知,在先這梁山泊是我弟兄們的衣飯碗,如今絕不敢去。」

  吳用道:「偌大去處,終不成官司禁打魚鮮。」

  阮小五道:「甚麼官司,敢來禁打魚鮮!便是活閻王,也禁治不得!」

  吳用道:「既沒官司禁治,如何絕不敢去?」

  阮小五道:「原來教授不知來歷,且和教授說知。」

  吳用道:「小生卻不理會得。」

  阮小七接著便道:「這個梁山泊去處,難說難言。如今泊子裏新有一夥強人占了,不容打魚。」

  吳用道:「小生卻不知,原來如今有強人,我這裏並不曾聞得說。」

  阮小二道:「那夥強人,為頭的是個落第舉子,喚做‘白衣秀士’王倫,第二個叫做‘摸著天’杜遷,第三個叫做‘雲裏金剛’宋萬。以下有個‘旱地忽律’朱貴,現在李家道口開酒店,專一探聽事情,也不打緊。如今新來一個好漢,是東京禁軍教頭,甚麼‘豹子頭’林冲,十分好武藝。這幾個賊男女聚集了五七百人,打家劫舍,搶擄來往客人。我們有一年多不去那裏打魚,如今泊子裏把住了,絕了我們的衣飯,因此一言難盡。」

  吳用道:「小生實是不知有這段事,如何官司不來捉他們?」

  阮小五道:「如今那官司一處處動撣,便害百姓。但一聲下鄉村來,倒先把好百姓家養的豬、羊、雞、鵝,盡都喫了,又要盤纏打發他。如今也好教這夥人奈何!那捕盜官司的人,那裏敢下鄉村來!若是那上司官員差他們緝捕人來,都嚇得尿屎齊流,怎敢正眼兒看他!」

  阮小二道:「我雖然不打得大魚,也省了若干科差。」

  吳用道:「恁地時,那廝們倒快活!」

  阮小五道:「他們不怕天,不怕地,不怕官司,論秤分金銀,異樣穿紬錦,成瓮喫酒,大塊喫肉,如何不快活?我們弟兄三個空有一身本事,怎地學得他們!」

  吳用聽了,暗暗地歡喜道:「正好用計了。」

  阮小七說道:「人生一世,草生一秋,我們只管打魚營生,學得他們過一日也好!」

  吳用道:「這等人學他做甚麼?他做的勾當,不是笞杖五七十的罪犯,空自把一身虎威都撇下;倘或被官司拿住了,也是自做的罪。」

  阮小二道:「如今該管官司沒甚分曉,一片糊塗,千萬犯了迷天大罪的,倒都沒事!我弟兄們不能快活,若是但有肯帶挈我們的,也去了罷。」

  阮小五道:「我也常常這般思量,我弟兄三個的本事,又不是不如別人!誰是識我們的?」

  吳用道:「假如便有識你們的,你們便如何肯去!」

  阮小七道:「若是有識我們的,水裏水裏去,火裏火裏去。若能夠受用得一日,便死了開眉展眼。」

  吳用暗暗喜道:「這三個都有意了,我且慢慢地誘他。」

  吳用又勸他三個喫了兩巡酒,正是:

  只為奸邪屈有才,天教惡曜下凡來。
  試看阮氏三兄弟,劫取生辰不義財。

  吳用又說道:「你們三個敢上梁山泊捉這夥賊麼?」

  阮小七道:「便捉的他們,那裏去請賞?也喫江湖上好漢們笑話!」

  吳用道:「小生短見,假如你們怨恨打魚不得,也去那裏撞籌卻不是好?」

  阮小二道:「先生,你不知,我弟兄們幾遍商量要去入夥,聽得那‘白衣秀士’王倫的手下人都說道他心地窄狹,安不得人。前番那個東京林冲上山,嘔盡他的氣。王倫那廝,不肯胡亂著人。因此我弟兄們看了這般樣,一齊都心懶了。」

  阮小七道:「他們若似老兄這等慷慨,愛我弟兄們便好!」

  阮小五道:「那王倫若得似教授這般情分時,我們也去了多時,不到今日!我弟兄三個,便替他死也甘心!」

  吳用道:「量小生何足道哉!如今山東、河北多少英雄豪傑的好漢!」

  阮小二道:「好漢們盡有,我弟兄自不曾遇著。」

  吳用道:「只此間鄆城縣東溪村晁保正,你們曾認得他麼?」

  阮小五道:「莫不是叫做托塔天王的晁蓋麼?」

  吳用道:「正是此人。」

  阮小七道:「雖然與我們只隔得百十里路程,緣分淺薄,聞名不曾相會。」

  吳用道:「這等一個仗義疏財的好男子,如何不與他相見!」

  阮小二道:「我弟兄們無事也不曾到那裏,因此不能夠與他相見。」

  吳用道:「小生這幾年也只在晁保正莊上左近教些村學;如今打聽得他有一套富貴待取,特地來和你們商議,我等就那半路裏攔住取了,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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