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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回 花和尚單打二龍山 青面獸雙奪寶珠寺(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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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楊志當時在黃泥岡上被取了「生辰綱」去,如何回轉去見得梁中書,欲要就岡子上自尋死路。卻待望黃泥岡下躍身一跳,猛可醒悟,拽住了腳,尋思道:「爹娘生下洒家,堂堂一表,凜凜一軀,自小學成十八般武藝在身,終不成只這般休了……比及今日尋個死處,不如日後等他拿得著時,卻再理會。」 回身再看那十四個人時,只是眼睜睜地看著楊志,沒個掙扎得起。楊志指著罵道:「都是你這廝們不聽我言語,因此做將出來,連累了洒家。」 樹根頭拿了朴刀,掛了腰刀,周圍看時,別無物件,楊志歎了口氣,一直下岡子去了。 那十四個人直到二更,方纔得醒,一個個爬將起來,口裏只叫得連珠箭的苦。老都管道:「你們眾人不聽楊提轄的好言語,今日送了我也!」 眾人道:「老爺,今日事已做出來了,且通個商量。」 老都管道:「你們有甚見識?」 眾人道:「是我們不是了。古人有言:『火燒到身,各自去掃;蜂蠆入懷,隨即解衣。』若還楊提轄在這裏,我們都說不過;如今他自去的不知去向,我們回去見梁中書相公,何不都推在他身上。只說道:『他一路上,凌辱打罵眾人,逼迫得我們都動不得。他和強人做一路,把蒙汗藥將俺們麻翻了,縛了手腳,將金寶都擄去了。』」 老都管道:「這話也說的是。我們等天明,先去本處官司首告。留下兩個虞候,隨衙聽候,捉拿賊人。我等眾人,連夜趕回北京,報與本官知道,教動文書,申復太師得知,著落濟州府,追獲這夥強人便了。」 次日天曉,老都管自和一行人來濟州府該管官吏首告,不在話下。 且說楊志提著朴刀,悶悶不已,離黃泥岡,望南行了半日,看看又走了半夜,去林子裏歇了,尋思道:「盤纏又沒了,舉眼無個相識,卻是怎地好?……」 漸漸天色明亮,只得趁早涼了行。又走了二十餘里,正是: 面皮青毒逞雄豪,白送金珠十一挑。 今日為何行急急,不知若個打藤條。 當時楊志走得辛苦,到一酒店門前。楊志道:「若不得些酒喫,怎地打熬得過?」 便入那酒店去,向這桑木桌凳座頭上坐了,身邊倚了朴刀。只見灶邊一個婦人問道:「客官莫不要打火?」 楊志道:「先取兩角酒來喫,借些米來做飯,有肉安排些個,少停一發算錢還你。」 只見那婦人先叫一個後生來面前篩酒,一面做飯,一邊炒肉,都把來楊志喫了。楊志起身,綽了朴刀,便出店門。那婦人道:「你的酒肉飯錢都不曾有!」 楊志道:「待俺回來還你,權賒咱一賒。」說了便走。 那篩酒的後生趕將出來,揪住楊志,被楊志一拳打翻了。那婦人叫起屈來。楊志只顧走,只聽得背後一個人趕來,叫道:「你那廝走那裏去!」 楊志回頭看時,那人大脫著膊,拖著桿棒,搶奔將來。楊志道:「這廝卻不是晦氣,倒來尋洒家!」 立腳住了不走。看後面時,那篩酒後生也拿條欓叉,隨後趕來,又引著三兩個莊客,各拿桿棒,飛也似都奔將來。楊志道:「結果了這廝一個,那廝們都不敢追來。」 便挺了手中朴刀來鬥這漢。這漢也掄轉手中桿棒,搶來相迎。兩個鬥了三二十合,這漢怎地敵的楊志,只辦得架隔遮攔,上下躲閃。 那後來的後生並莊客,卻待一發上,只見這漢托地跳出圈子外來叫道:「且都不要動手!兀那使朴刀的大漢,你可通個姓名。」 那楊志拍著胸道:「洒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青面獸』楊志的便是!」 這漢道:「莫不是東京殿司楊制使麼?」 楊志道:「你怎地知道洒家是楊制使?」 這漢撇了鎗棒,便拜道:「小人有眼不識泰山。」 楊志便扶這人起來,問道:「足下是誰?」 這漢道:「小人原是開封府人氏,乃是八十萬禁軍都教頭林冲的徒弟,姓曹,名正,祖代屠戶出身。小人殺的好牲口,挑觔剮骨,開剝推撏,只此被人喚做『操刀鬼』。為因本處一個財主,將五千貫錢,教小人來此山東做客,不想折了本,回鄉不得,在此入贅在這個莊農人家。卻纔灶邊婦人,便是小人的渾家。這個拿欓叉的,便是小人的妻舅。卻纔小人和制使交手,見制使手段和小人師父林教師一般,因此抵敵不住。」 楊志道:「原來你卻是林教師的徒弟。你的師父,被高太尉陷害,落草去了。如今現在梁山泊。」 曹正道:「小人也聽得人這般說將來,未知真實。且請制使到家少歇。」 楊志便同曹正再回到酒店裏來。曹正請楊志裏面坐下,叫老婆和妻舅都來拜了楊志,一面再置酒食相待。飲酒中間,曹正動問道:「制使緣何到此?」 楊志把做制使失陷花石綱,並如今又失陷了梁中書的「生辰綱」一事,從頭備細告訴了。曹正道:「既然如此,制使且在小人家裏住幾時,再有商議。」 楊志道:「如此卻是深感你的厚意。只恐官司追捕將來,不敢久住。」 曹正道:「制使這般說時,要投那裏去?」 楊志道:「洒家欲投梁山泊,去尋你師父林教頭。俺先前在那裏經過時,正撞著他下山來,與洒家交手。王倫見了俺兩個本事一般,因此都留在山寨裏相會,以此認得你師父林冲。王倫當初苦苦相留,俺卻不曾落草,如今臉上又添了‘金印’,卻去投奔他時,好沒志氣。因此躊躇未決,進退兩難。」 曹正道:「制使見的是。小人也聽的人傳說:王倫那廝,心地偏窄,安不得人。說我師父林教頭上山時,受盡他的氣。不若小人此間離不遠,卻是青州地面,有座山,喚做二龍山。山上有座寺,喚做寶珠寺。那座山生來卻好,裹著這座寺,只有一條路上的去。如今寺裏住持還了俗,養了頭髮,餘者和尚都隨順了。說道他聚集的四五百人,打家劫舍。為頭那人,喚做金眼虎鄧龍。制使若有心落草時,到去那裏入夥,足可安身。」 楊志道:「既有這個去處,何不去奪來安身立命?」 當下就曹正家裏住了一宿,借了些盤纏,拿了朴刀,相別曹正,拽開腳步,投二龍山來。行了一日,看看漸晚,卻早望見一座高山。楊志道:「俺去林子裏且歇一夜,明日卻上山去。」 轉入林子裏來,喫了一驚。只見一個胖大和尚,脫的赤條條的,背上刺著花繡,坐在松樹根頭乘涼。那和尚見了楊志,就樹根頭綽了禪杖,跳將起來,大喝道:「兀那撮鳥,你是那裏來的?」 正是: 平將珠寶擔落空,卻問寶珠寺討賬。 要投入寺裏強人,先引出寺外和尚。 楊志聽了道:「原來也是關西和尚。俺和他是鄉中,問他一聲。」 楊志叫道:「你是那裏來的僧人?」 那和尚也不回說,掄起手中禪杖,只顧打來。楊志道:「怎奈這禿廝無禮,且把他來出口氣!」 挺起手中朴刀,來奔那和尚。兩個就林子裏,一來一往,一上一下,兩個放對,但見: 兩條龍競寶,一對虎爭餐。 禪杖起如虎尾龍筋,朴刀飛似龍鬚虎爪。 崒嵂嵂,忽喇喇,天崩地塌,陣雲中黑氣盤旋; 惡狠狠,雄赳赳,雷吼風呼,殺氣內金光閃爍。 兩條龍競寶,嚇得那身長力壯仗霜鋒周處眼無光; 一對虎爭餐,驚的這膽大心粗施雪刃卞莊魂魄喪。 兩條龍競寶,眼珠放彩,尾擺得水母殿臺搖; 一對虎爭餐,野獸奔馳,聲震的山神毛發豎。 當時楊志和那和尚鬥到四五十合,不分勝敗。那和尚賣個破綻,托地跳出圈子外來,喝一聲:「且歇!」 兩個都住了手。楊志暗暗地喝采道:「那裏來的這個和尚!真個好本事,手段高!俺卻剛剛地只敵的他住!」 那僧人叫道:「兀那青面漢子,你是甚麼人?」 楊志道:「洒家是東京制使楊志的便是。」 那和尚道:「你不是在東京賣刀殺了破落戶牛二的?」 楊志道:「你不見俺臉上金印?」 那和尚笑道:「卻原來在這裏相見。」 楊志道:「不敢問師兄卻是誰?緣何知道洒家賣刀?」 那和尚道:「洒家不是別人,俺是延安府老種經略相公帳前軍官魯提轄的便是。為因三拳打死了『鎮關西』,卻去五臺山淨髮為僧。人見洒家背上有花繡,都叫俺做『花和尚』魯智深。」 楊志笑道:「原來是自家鄉裏,俺在江湖上多聞師兄大名。聽得說道,師兄在大相國寺裏掛搭,如今何故來在這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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