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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林冲水寨大併火 晁蓋梁山小奪泊(2)


  火光叢中,只見一隻小快船,船尾上一個搖著船,船頭上坐著一個先生,手裏明晃晃地拿著一口寶劍,口裏喝道:「休教走了一個!」

  眾兵都在爛泥裏慌做一堆。說猶未了,只見蘆葦東岸,兩個人引著四五個打魚的,都手裏明晃晃拿著刀鎗走來。這邊蘆葦西岸,又是兩個人,也引著四五個打魚的,手裏也明晃晃拿著飛魚鉤走來。東西兩岸,四個好漢並這夥人,一齊動手,排頭兒搠將來。無移時,把許多官兵都搠死在爛泥裏。

  東岸兩個是晁蓋、阮小五;西岸兩個是阮小二、阮小七;船上那個先生,便是祭風的公孫勝。五位好漢,引著十數個打魚的莊家,把這夥官兵都搠死在蘆葦蕩裏。單單只剩得一個何觀察,綑做粽子也似丟在船艙裏。阮小二提將上岸來,指著罵道:「你這廝,是濟州一個詐害百姓的蠢蟲!我本待把你碎尸萬段,卻要你回去對那濟州府管事的賊驢說:俺這石碣村阮氏三雄,東溪村『天王晁蓋』,都不是好撩撥的!我也不來你城裏借糧,他也休要來我這村中討死!倘或正眼兒覷著,休道你是一個小小州尹,也莫說蔡太師差幹人來要拿我們,便是蔡京親自來時,我也搠他三二十個透明的窟窿。俺們放你回去,休得再來!傳與你的那個鳥官人,教他休要討死!這裏沒大路,我著兄弟送你出路口去。」

  當時阮小七把一隻小快船載了何濤,直送他到大路口,喝道:「這裏一直去,便有尋路處。別的眾人都殺了,難道只恁地好好放了你去,也喫你那州尹賊驢笑!且請下你兩個耳朵來做表證!」

  阮小七身邊拔起尖刀,把何觀察兩個耳朵割下來,鮮血淋漓。插了刀,解了搭膊,放上岸去。詩曰:官兵盡付斷頭溝,要放何濤不便休。留著耳朵聽說話,旋將驢耳代驢頭。

  何濤得了性命,自尋路回濟州去了。

  且說晁蓋、公孫勝和阮家三弟兄,並十數個打魚的,一發都駕了五七隻小船,離了石碣村湖泊,逕投李家道口來。到得那裏,相尋著吳用、劉唐船只,合做一處。吳用問起拒敵官兵一事,晁蓋備細說了。吳用眾人大喜。整頓船只齊了,一同來到「旱地忽律」朱貴酒店裏來相投。朱貴見了許多人來說投托入夥,慌忙迎接。吳用將來歷實說與朱貴聽了,大喜。逐一都相見了,請入廳上坐定,忙叫酒保安排分例酒來,管待眾人。隨即取出一張皮靶弓來,搭上一枝響箭,望著那對港蘆葦中射去。響箭到處,早見有小嘍囉搖出一隻船來。朱貴急寫了一封書呈,備細寫眾豪傑入夥姓名人數,先付與小嘍囉齎了,教去寨裏報知;一面又殺羊管待眾好漢。

  過了一夜,次日早起,朱貴喚一隻大船,請眾多好漢下船,就同帶了晁蓋等來的船只,一齊望山寨裏來。行了多時,早來到一處水口,只聽的岸上鼓響鑼鳴。晁蓋看時,只見七八個小嘍囉,划出四隻哨船來,見了朱貴,都聲了喏,自依舊先去了。

  再說一行人來到金沙灘上岸,便留老小船只並打魚的人在此等候。又見數十個小嘍囉,下山來接引到關上。王倫領著一班頭領,出關迎接。晁蓋等慌忙施禮。王倫答禮道:「小可王倫,久聞『晁天王』大名,如雷灌耳。今日且喜光臨草寨。」

  晁蓋道:「晁某是個不讀書史的人,甚是粗鹵。今日事在藏拙,甘心與頭領帳下做一小卒,不棄幸甚。」

  王倫道:「休如此說,且請到小寨,再有計議。」

  一行從人,都跟著兩個頭領上山來。到得大寨聚義廳上,王倫再三謙讓晁蓋一行人上階。晁蓋等七人在右邊一字兒立下。王倫與眾頭領在左邊一字兒立下。一個個都講禮罷,分賓主對席坐下。王倫喚階下眾小頭目聲喏已畢,一壁廂動起山寨中鼓樂。先叫小頭目去山下管待來的從人,關下另有客館安歇。詩曰:人夥分明是一群,相留意氣便須親。如何待彼為賓客,只恐身難作主人。

  且說山寨裏宰了兩頭黃牛、十個羊、五個豬,大吹大擂筵席。眾頭領飲酒中間,晁蓋把胸中之事,從頭至尾都告訴王倫等眾位。王倫聽罷,駭然了半晌,心內躊躇,做聲不得,自己沉吟,虛應答筵宴。至晚席散,眾頭領送晁蓋等眾人關下客館內安歇,自有來的人伏侍。

  晁蓋心中歡喜,對吳用等六人說道:「我們造下這等迷天大罪,那裏去安身?不是這王頭領如此錯愛,我等皆已失所,此恩不可忘報!」

  吳用只是冷笑。晁蓋道:「先生何故只是冷笑?有事可以通知。」

  吳用道:「兄長性直,你道王倫肯收留我們?兄長不看他的心,只觀他的顏色動靜規模。」

  晁蓋道:「觀他顏色怎地?」

  吳用道:「兄長不見他早間席上與兄長說話,倒有交情;次後因兄長說出殺了許多官兵捕盜巡檢,放了何濤,『阮氏三雄』如此豪傑,他便有些顏色變了。雖是口中應答,動靜規模,心裏好生不然。若是他有心收留我們,只就早上便議定了坐位。杜遷、宋萬這兩個自是粗鹵的人,待客之事,如何省得?只有林冲那人,原是京師禁軍教頭,大郡的人,諸事曉得;今不得已,坐了第四位。早間見林冲看王倫答應兄長模樣,他自便有些不平之氣,頻頻把眼瞅這王倫,心內自己躊躇。我看這人,倒有顧盼之心,只是不得已。小生略放片言,教他本寨自相火併。」

  晁蓋道:「全仗先生妙策良謀,可以容身。」

  當夜七人安歇了。

  次早天明,只見人報道:「林教頭相訪。」

  吳用便對晁蓋道:「這人來相探,中俺計了。」

  七個人慌忙起來迎接,邀請林冲入到客館裏面。吳用向前稱謝道:「夜來重蒙恩賜,拜擾不當。」

  林冲道:「小可有失恭敬。雖有奉承之心,奈緣不在其位,望乞恕罪。」

  吳學究道:「我等雖是不才,非為草木,豈不見頭領錯愛之心,顧盼之意,感恩不淺。」

  晁蓋再三謙讓林冲上坐,林冲那裏肯,推晁蓋上首坐了,林冲便在下首坐定。吳用等六人一帶坐下。晁蓋道:「久聞教頭大名,不想今日得會。」

  林冲道:「小人舊在東京時,與朋友交有禮節,不曾有誤。雖然今日能夠得見尊顏,不得遂平生之願,特地逕來陪話。」

  晁蓋稱謝道:「深感厚意。」

  吳用便動問道:「小生舊日久聞頭領在東京時,十分豪傑,不知緣何與高俅不睦,致被陷害。後聞在滄州,亦被火燒了大軍草料場,又是他的計策。向後不知誰薦頭領上山?」

  林冲道:「若說高俅這賊陷害一節,但提起,毛髮直立,又不能報得此仇!來此容身,皆是柴大官人舉薦到此。」

  吳用道:「柴大官人,莫非是江湖上人稱為『小旋風』柴進的麼?」

  林冲道:「正是此人。」

  晁蓋道:「小可多聞人說柴大官人仗義疏財,接納四方豪傑,說是大周皇帝嫡派子孫,如何能夠會他一面也好。」

  吳用又對林冲道:「據這柴大官人,名聞寰海,聲播天下的人,教頭若非武藝超群,他如何肯薦上山?非是吳用過稱,理合王倫讓這第一位頭領坐。此天下之公論,也不負了柴大官人之書信。」

  林冲道:「承先生高談,只因小可犯下大罪,投奔柴大官人,非他不留林冲,誠恐負累他不便,自願上山。不想今日去住無門!非在位次低微,且王倫只心術不定,語言不准,難以相聚。」

  吳用道:「王頭領待人接物,一團和氣,如何心地倒恁窄狹?」

  林冲道:「今日山寨,天幸得眾多豪傑到此,相扶相助,似錦上添花,如旱苗得雨。此人只懷妒賢嫉能之心,但恐眾豪傑勢力相壓。夜來因見兄長所說眾位殺死官兵一節,他便有些不然,就懷不肯相留的模樣,以此請眾豪傑來關下安歇。」

  吳用便道:「既然王頭領有這般之心,我等休要待他發付,自投別處去便了。」

  林冲道:「眾豪傑休生見外之心,林冲自有分曉。小可只恐眾豪傑生退去之意,特來早早說知。今日看他如何相待。若這廝語言有理,不似昨日,萬事罷論;倘若這廝今朝有半句話參差時,盡在林冲身上。」

  晁蓋道:「頭領如此錯愛,俺兄弟皆感厚恩。」

  吳用便道:「頭領為我弟兄面上,倒教頭領與舊弟兄分顏。若是可容即容,不可容時,小生等登時告退。」

  林冲道:「先生差矣!古人有言:『惺惺惜惺惺,好漢惜好漢。』量這一個潑男女,腌臢畜生,終作何用!眾豪傑且請寬心。」

  林冲起身別了眾人,說道:「少間相會。」

  眾人相送出來,林冲自上山去了。正是:

  如何此處不留人,休言自有留人處。
  應留人者怕人留,身苦難留留客住。

  當日沒多時,只見小嘍囉到來相請,說道:「今日山寨裏頭領相請眾好漢,去山南水寨亭上筵會。」

  晁蓋道:「上覆頭領,少間便到。」

  小嘍囉去了。

  晁蓋問吳用道:「先生,此一會如何?」

  吳學究笑道:「兄長放心,此一會倒有分做山寨之主。今日林教頭必然有火併王倫之意。他若有些心懶,小生憑著三寸不爛之舌,不由他不火併。兄長身邊各藏了暗器,只看小生把手來撚鬚為號,兄長便可協力。」

  晁蓋等眾人暗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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