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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梁山泊義士尊晁蓋 鄆城縣月夜走劉唐(2)


  眾頭領大喜,殺牛宰馬,山寨裏筵會。自醞的好酒,水泊裏出的新鮮蓮藕並鮮魚,山南樹上,自有時新的桃、杏、梅、李、枇杷、山棗、柿、栗之類,自養的雞、豬、鵝、鴨等品物,不必細說。眾頭領只顧慶賞。新到山寨,得獲全勝,非同小可。有詩為證:

  堪笑王倫妄自矜,庸才大任豈能勝!
  一從火併歸新主,會見梁山事業新。

  正飲酒間,只見小嘍囉報道:「山下朱頭領使人到寨。」

  晁蓋喚來問有甚事?小嘍囉道:「朱頭領探聽得一起客商,有數十人結聯一處,今晚必從旱路經過,特來報知。」

  晁蓋道:「正沒金帛使用,誰領人去走一遭?」

  三阮道:「我弟兄們去。」

  晁蓋道:「好兄弟,小心在意,速去早來。」

  三阮便下廳去,換了衣裳,跨了腰刀,拿了朴刀、欓叉、留客住,點起一百餘人上廳來;別了頭領,便下山,就金沙灘把船載過朱貴酒店裏去了。晁蓋恐三阮擔負不下,又使劉唐點起一百餘人,教領了下山去接應;又吩咐道:「只可善取金帛財物,切不可傷害客商性命。」

  劉唐去了。晁蓋到三更,不見回報,又使杜遷、宋萬,引五十餘人下山接應。晁蓋與吳用、公孫勝、林冲飲酒至天明,兄見小嘍囉報喜道:「虧得朱頭領,得了二十餘輛車子金銀財物,並四五十匹驢騾頭口。」

  晁蓋又問道:「不曾殺人麼?」

  小嘍囉答道:「那許多客人,見我們來得頭勢猛了,都撇下車子、頭口、行李,逃命去了,並不曾傷害他一箇。」

  晁蓋見說大喜:「我等初到山寨,不可傷害於人。」

  取一錠白銀,賞了小嘍囉。便叫將了酒果下山來,直接到金沙灘上。見眾頭領盡把車輛扛上岸來,再叫撐船去載頭口馬匹,眾頭領大喜。把盞已畢,教人去請朱貴上山來筵宴。晁蓋等眾頭領,都上到山寨聚義廳上,簸箕掌、栲栳圈坐定。叫小嘍囉扛抬過許多財物在廳上,一包包打開,將綵帛衣服堆在一邊,行貨等物堆在一邊,金銀寶貝堆在正面。眾頭領看了打劫得許多財物,心中歡喜。便叫掌庫的箇小頭目,每樣取一半,收貯在庫,聽候支用。這一半分做兩分:廳上十一位頭領,均分一分;山上山下眾人,均分一分。把這新拿到的軍健臉上,刺了字號,選壯浪的分撥去各寨喂馬砍柴,軟弱的,各處看車切草。黃安鎖在後寨監房內。晁蓋道:「我等今日初到山寨,當初只指望逃災避難,投托王倫帳下,為一小頭目;多感林教頭賢弟推讓我為尊,不想連得了兩場喜事:第一贏得官軍,收得許多人馬船隻,捉了黃安;二乃又得了若干財物金銀。此不是皆托眾弟兄的才能?」

  眾頭領道:「皆托得大哥哥的福蔭,以此得采。」

  晁蓋再與吳用道:「俺們弟兄七人的性命,皆出於宋押司、朱都頭兩箇。古人道:『知恩不報,非為人也!』今日富貴安樂,從何而來?早晚將些金銀,可使人親到鄆城縣走一遭,此是第一件要緊的事務。再有白勝陷在濟州大牢裏,我們必須要去救他出來。」

  吳用道:「兄長不必憂心,小生自有擺劃。宋押司是箇仁義之人,緊地不望我們酬謝。然雖如此,禮不可缺,早晚待山寨麤安,必用一箇兄弟自去。白勝的事,可教驀生人去那裏使錢,買上囑下,鬆寬他,便好脫身。我等且商量屯糧,造船,制辦軍器,安排寨柵、城垣,添造房屋,整頓衣袍、鎧甲,打造鎗、刀、弓、箭,防備迎敵官軍。」

  晁蓋道:「既然如此,全仗軍師妙策指教。」

  吳用當下調撥眾頭領,分派去辦,不在話下。

  且不說梁山泊自從晁蓋上山,好生興旺。卻說濟州府太守見黃安手下逃回的軍人,備說梁山泊殺死官軍,生擒黃安一事;又說梁山泊好漢,十分英雄了得,無人近傍得他,難以收捕;抑且水路難認,港汊多雜,以此不能取勝。府尹聽了,只叫得苦,向太師府幹辦說道:「何濤先折了許多人馬,獨自一箇逃得性命回來,已被割了兩箇耳朵,自回家將息,至今不能痊;去的五百人,無一箇回來;因此又差團練使黃安並本府捕盜官,帶領軍兵前去追捉,亦皆失陷。黃安已被活捉上山,殺死官軍,不知其數,又不能取勝,怎生是好!」

  太守肚裏正懷著鬼胎,沒箇道理處。只見承局來報說:「東門接官亭上,有新官到來,飛報到此。」

  太守慌忙上馬,來到東門外接官亭上,望見塵土起處,新官已到亭子前下馬。府尹接上亭子相見已了。那新官取出中書省更替文書來,度與府尹。太守看罷,隨即和新官到州衙裏,交割牌印,一應府庫錢糧等項。當下安排筵席,管待新官。舊太守備說梁山泊賊盜浩大,殺死官軍一節。說罷,新官面如土色,心中思忖道:「蔡太師將這件勾當抬舉我,卻是此等地面,這般府分……又沒強兵猛將,如何收捕得這夥強人?倘或這廝們來城裏借糧時,卻怎生奈何?……」

  舊官太守次日收拾了衣裝行李,自回東京聽罪,不在話下。且說新官宗府尹到任之後,請將一員新調來鎮守濟州的軍官來,當下商議招軍買馬,集草屯糧,招募悍勇民夫,智謀賢士,準備收捕梁山泊好漢。一面申呈中書省,轉行牌仰附近州郡,併力剿捕;一面自行下文書所屬州縣,知會收剿,及仰屬縣,著令守禦本境。這箇都不在話下。

  且說本州孔目,差人齎一紙公文,行下所屬鄆城縣,教守禦本境,防備梁山泊賊人。鄆城縣知縣看了公文,教宋江疊成文案,行下各鄉村,一體守備。宋江見了公文,心內尋思道:「晁蓋等眾人,不想做下這般大事,犯了大罪,劫了『生辰綱』,殺了做公的,傷了何觀察,又損害了許多官軍人馬,又把黃安活捉上山。如此之罪,是滅九族的勾當。雖是被人逼迫,事非得已,於法度上卻饒不得。倘有疏失,如之奈何?」

  自家一箇心中納悶。吩咐貼書後司張文遠將此文書立成文案,行下各鄉各保。張文遠自理會文卷,宋江卻信步走出縣來。

  走不過三二十步,只聽得背後有人叫聲押司。宋江轉回頭來看時,卻是做媒的王婆,引著一箇婆子,卻與他說道:「你有緣,做好事的押司來也!」

  宋江轉身來問道:「有甚麼話說?」

  王婆攔住,指著閻婆對宋江說道:「押司不知,這一家兒,從東京來,不是這裏人家。嫡親三口兒,夫主閻公,有箇女兒婆惜。他那閻公,平昔是箇好唱的人,自小教得他那女兒婆惜,也會唱諸般耍令。年方一十八歲,頗有些顏色。三口兒因來山東投奔一箇官人不著,流落在此鄆城縣。不想這裏的人,不喜風流宴樂,因此不能過活,在這縣後一箇僻靜巷內權住。昨日他的家公因害時疫死了,這閻婆無錢津送,沒做道理處,央及老身做媒。我道:『這般時節,那裏有這等恰好?』又沒借換處,正在這裏走頭沒路的,只見押司打從這裏過,以此老身與這閻婆趕來,望押司可憐見他則箇,作成一具棺材。」

  宋江道:「原來恁地。你兩箇跟我來,去巷口酒店裏,借筆硯寫箇帖子,與你去縣東陳三郎家,取具棺材。」

  宋江又問道:「你有結果使用麼?」

  閻婆答道:「實不瞞押司說,棺材尚無,那討使用?」

  宋江道:「我再與你銀子十兩,做使用錢。」

  閻婆道:「便是重生的父母,再長的爺娘,做驢做馬,報答押司。」

  宋江道:「休要如此說。」

  隨即取出一錠銀子,遞與閻婆,自回下處去了。且說這婆子將了帖子,逕來縣東街陳三郎家,取了一具棺材,回家發送了當,兀自餘賸下五六兩銀子,娘兒兩箇,把來盤纏,不在話下。

  忽一朝,那閻婆因來謝宋江,見他下處,沒有一箇婦人家面,回來問間壁王婆道:「宋押司下處,不見一箇婦人面,他曾有娘子也無?」

  王婆道:「只聞宋押司家裏在宋家村住,卻不曾見說他有娘子。在這縣裏做押司,只是客居。常常見他散施棺材藥餌,極肯濟人貧苦,敢怕是未有娘子。」

  閻婆道:「我這女兒長得好模樣,又會唱曲兒,省得諸般耍笑,從小兒在東京時,只去行院人家串,那一箇行院不愛他!有幾箇上行首,要問我過房幾次,我不肯。只因我兩口兒無人養老,因此不過房與他。不想今來倒苦了他。我前日去謝宋押司,見他下處沒娘子,因此央你與我對宋押司說,他若要討人時,我情願把婆惜與他。我前日得你作成,虧了宋押司救濟,無可報答他,與他做箇親眷來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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