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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一回 虔婆醉打唐牛兒 宋江怒殺閻婆惜(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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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這閻婆惜聽得宋江出門去了,爬將起來,口裏自言自語道:「那廝攪了老娘一夜睡不著。那廝含臉,只指望老娘陪氣下情。我不信你,老娘自和張三過得好,誰耐煩睬你!你不上門來倒好!」 口裏說著,一頭鋪被,脫下上截襖兒,解了下面裙子,袒開胸前,脫下截襯衣。床面前燈卻明亮,照見床頭欄干子上拖下條紫羅鸞帶。婆惜見了,笑道:「黑三那廝乞嚯不盡,忘了鸞帶在這裏,老娘且捉了,把來與張三繫。」 便用手去一提,提起招文袋和刀子來,只覺袋裏有些重。便把手抽開,望桌子上只一抖,正抖出那包金子和書來。這婆娘拏起來看時,燈下照見是黃黃的一條金子。婆惜笑道:「天教我和張三買物事喫。這幾日我見張三瘦了,我也正要買些東西和他將息。」 將金子放下,卻把那紙書展開來燈下看時,上面寫著晁蓋並許多事務。婆惜道:「好呀!我只道『吊桶落在井裏』,原來也有『井落在吊桶裏』。我正要和張三兩箇做夫妻,單單只多你這廝,今日也撞在我手裏!原來你和梁山泊強賊通同往來,送一百兩金子與你。且不要慌,老娘慢慢地消遣你。」 就把這封書依原包了金子,還插在招文袋裏,「不怕你教五聖來攝了去。」 正在樓上自言自語,只聽得樓下呀地門響。婆子問道:「是誰?」 宋江道:「是我。」 婆子道:「我說早哩,押司卻不信要去,原來早了又回來。且再和姐姐睡一睡,到天明去。」 宋江也不回話,一逕奔上樓來。 那婆娘聽得是宋江回來,慌忙把鸞帶、刀子、招文袋一發捲做一塊,藏在被裏;緊緊地靠了床裏壁,只做齁齁假睡著。宋江撞到房裏,逕去床頭欄干上取時,卻不見了。宋江心內自慌,只得忍了昨夜的氣,把手去搖那婦人道:「你看我日前的面,還我招文袋。」 那婆惜假睡著,只不應。宋江又搖道:「你不要急燥,我自明日與你陪話。」 婆惜道:「老娘正睡哩,是誰攪我?」 宋江道:「你情知是我,假做甚麼?」 婆惜扭轉身道:「黑三,你說甚麼?」 宋江道:「你還了我招文袋。」 婆惜道:「你在那裏交付與我手裏,卻來問我討。」 宋江道:「忘了在你腳後小欄干上。這裏又沒人來,只是你收得。」 婆惜道:「呸!你不見鬼來!」 宋江道:「夜來是我不是了,明日與你陪話。你只還了我罷,休要作耍。」 婆惜道:「誰和你作耍?我不曾收得!」 宋江道:「你先時不曾脫衣裳睡,如今蓋著被子睡,一定是起來鋪被時拿了。」 只見那婆惜柳眉踢豎,星眼圓睜,說道:「老娘拿是拿了,只是不還你!你使官府的人,便拿我去做賊斷。」 宋江道:「我須不曾冤你做賊。」 婆惜道:「可知老娘不是賊哩!」 宋江見這話,心裏越慌,便說道:「我須不曾歹看承你娘兒兩箇,還了我罷!我要去幹事。」 婆惜道:「閒常也只嗔老娘和張三有事。他有些不如你處,也不該一刀的罪犯,不強似你和打劫賊通同。」 宋江道:「好姐姐,不要叫,鄰舍聽得,不是耍處。」 婆惜道:「你怕外人聽得,你莫做不得!這封書,老娘牢牢地收著。若要饒你時,只依我三件事便罷!」 宋江道:「休說三件事,便是三十件事也依你。」 婆惜道:「只怕依不得。」 宋江道:「當行即行。敢問那三件事?」 閻婆惜道:「第一件,你可從今日便將原典我的文書來還我;再寫一紙,任從我改嫁張三,並不敢再來爭執的文書。」 宋江道:「這箇依得。」 婆惜道:「第二件,我頭上帶的,我身上穿的,家裏使用的,雖都是你辦的,也委一紙文書,不許你日後來討。」 宋江道:「這箇也依得。」 閻婆惜又道:「只怕你第三件依不得。」 宋江道:「我已兩件都依你,緣何這件依不得?」 婆惜道:「有那梁山泊晁蓋送與你的一百兩金子,快把來與我,我便饒你這一場天字第一號官司,還你這招文袋裏的款狀。」 宋江道:「那兩件倒都依得。這一百兩金子,果然送來與我,我不肯受他的,依前教他把了回去。若端的有時,雙手便送與你。」 婆惜道:「可知哩!常言道:『公人見錢,如蠅子見血。』他使人送金子與你,你豈有推了轉去的?這話卻似放屁!做公人的,『那箇貓兒不喫腥?』『閻羅王面前,須沒放回的鬼!』你待瞞誰!便把這一百兩金子與我,值得甚麼!你怕是賊贓時,快熔過了與我。」 宋江道:「你也須知我是老實的人,不會說謊。你若不信,限我三日,我將家私變賣一百兩金子與你。你還了我招文袋。」 婆惜冷笑道:「你這黑三倒乖,把我一似小孩兒般捉弄。我便先還了你招文袋、這封書,歇三日卻問你討金子,正是『棺材出了,討挽歌郎錢。』我這裏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你快把來兩相交割。」 宋江道:「果然不曾有這金子。」 婆惜道:「明朝到公廳上,你也說不曾有這金子。」 宋江聽了「公廳」兩字,怒氣直起,那裏按納得住,睜著眼道:「你還也不還!」 那婦人道:「你恁地狠,我便還你不迭!」 宋江道:「你真箇不還!」 婆惜道:「不還!再饒你一百箇不還!若要還時,在鄆城縣還你!」 宋江便來扯那婆惜蓋的被。婦人身邊卻有這件物,倒不顧被,兩手只緊緊地抱住胸前。宋江扯開被來,卻見這鸞帶頭正在那婦人胸前拖下來。宋江道:「原來卻在這裏!」 一不做,二不休,兩手便來奪。那婆娘那裏肯放,宋江在床邊捨命的奪,婆惜死也不放。宋江恨命只一拽,倒拽出那把壓衣刀子在席上,宋江便搶在手裏。 那婆娘見宋江搶刀在手,叫:「黑三郎殺人也!」 只這一聲,提起宋江這箇念頭來。那一肚皮氣,正沒出處。婆惜卻叫第二聲時,宋江左手早按住那婆娘,右手卻早刀落,去那婆惜顙子上只一勒,鮮血飛出。那婦人兀自吼哩。宋江怕他不死,再復一刀,那顆頭,伶伶仃仃,落在枕頭上。但見: 手到處青春喪命,刀落時紅粉亡身。七魄悠悠,已赴森羅殿上;三魂渺渺,應歸枉死城中。緊閉星眸,直挺挺屍橫席上;半開檀口,涇津津頭落枕邊。從來美興一時休,此日嬌容堪戀否。 宋江一時怒起,殺了閻婆惜,取過招文袋,抽出那封書來,便就殘燈下燒了。繫上鸞帶,走下樓來。那婆子在下面睡,聽他兩口兒論口,倒也不著在意裏。只聽得女兒叫一聲「黑三郎殺人也」,正不知怎地,慌忙跳起來,穿了衣裳,奔上樓來,卻好和宋江打箇胸廝撞。閻婆問道:「你兩口兒做甚麼鬧?」 宋江道:「你女兒忒無禮,被我殺了!」 婆子笑道:「卻是甚話?便是押司生的眼凶,又酒性不好,專要殺人,押司休取笑老身。」 宋江道:「你不信時,去房裏看,我真箇殺了。」 婆子道:「我不信。」 推開房門看時,只見血泊裏挺著屍首。婆子道:「苦也!卻是怎地好?」 宋江道:「我是烈漢!一世也不走,隨你要怎地。」 婆子道:「這賤人果是不好,押司不錯殺了,只是老身無人養贍。」 宋江道:「這箇不妨,既是你如此說時,你卻不用憂心。我頗有家計,只教你豐衣足食便了,快活過半世。」 閻婆道:「恁地時卻是好也,深謝押司。我女兒死在床上,怎地斷送?」 宋江道:「這箇容易。我去陳三郎家,買一具棺材與你。仵作行人入殮時,我自吩咐他來。我再取十兩銀子與你結果。」 婆子謝道:「押司只好趁天未明時討具棺材盛了,鄰舍街坊都不要見影。」 宋江道:「也好。你取紙筆來,我寫箇票子與你去取。」 閻婆道:「票子也不濟事,須是押司自去取,便肯早早發來。」 宋江道:「也說得是。」 兩箇下樓來。婆子去房裏拿了鎖鑰,出到門前,把門鎖了,帶了鑰匙。宋江與閻婆兩箇投縣前來。此時天色尚早,未明,縣門卻纔開。那婆子約莫到縣前左側,把宋江一把結住,發喊叫道:「有殺人賊在這裏!」 嚇得宋江慌做一團,連忙掩住口道:「不要叫。」 那裏掩得住。縣前有幾箇做公的走將攏來,看時,認得是宋江,便勸道:「婆子閉嘴!押司不是這般的人,有事只消得好說。」 閻婆道:「他正是兇首,與我捉住,同到縣裏。」 原來宋江為人最好,上下愛敬,滿縣人沒一箇不讓他。因此,做公的都不肯下手拿他,又不信這婆子說。有詩為證: 好人有難皆憐惜,奸惡無災盡詫憎。 可見生平須自檢,臨時情義始堪憑。 正在那裏沒箇解救,恰好唐牛兒托一盤子洗淨的糟薑來縣前趕趁,正見這婆子結扭住宋江在那裏叫冤屈。唐牛兒見是閻婆一把扭結住宋江,想起昨夜的一肚子鳥氣來,便把盤子放在賣藥的老王凳子上,鑽將過來,喝道:「老賊蟲,你做甚麼結扭住押司?」 婆子道:「唐二,你不要來打奪人去,要你償命也!」 唐牛兒大怒,那裏聽他說,把婆子手一拆,拆開了,不問事由,叉開五指,去閻婆臉上只一掌,打箇滿天星。那婆子昏撒了,只得放手。宋江得脫,往鬧裏一直走了。 婆子便一把去結扭住唐牛兒叫道:「宋押司殺了我的女兒,你卻打奪去了。」 唐牛兒慌道:「我那裏得知!」 閻婆叫道:「上下替我捉一捉殺人賊則箇!不時,須要帶累你們。」 眾做公的,只礙宋江面皮,不肯動手;拿唐牛兒時,須不擔閣。眾人向前,一箇帶住婆子,三四箇拿住唐牛兒,把他橫拖倒拽,直推進鄆城縣裏來。正是禍福無門,惟人自召;披麻救火,惹焰燒身。畢竟唐牛兒被閻婆結住,怎地脫身,且聽下回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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