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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四回 王婆貪賄說風情 鄆哥不忿鬧茶肆(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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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婆道:「便是這般苦事。自古道:『駿馬卻馱痴漢走,美妻常伴拙夫眠。』『月下老』偏生要是這般配合!」 西門慶道:「王乾娘,我少你多少茶錢?」 王婆道:「不多,由他歇些時卻算。」 西門慶又道:「你兒子跟誰出去?」 王婆道:「說不得。跟一箇客人淮上去,至今不歸,又不知死活。」 西門慶道:「卻不叫他跟我?」 王婆笑道:「若得大官人抬舉他,十分之好。」 西門慶道:「等他歸來,卻再計較。」 再說了幾句閒話,相謝起身去了。 約莫未及兩箇時辰,又踅將來王婆店門口簾邊坐地,朝著武大門前。半歇,王婆出來道:「大官人,喫箇梅湯?」 西門慶道:「最好多加些酸。」 王婆做了一箇梅湯,雙手遞與西門慶,西門慶慢慢地喫了,盞托放在桌子上。西門慶道:「王乾娘,你這梅湯做得好,有多少在屋裏?」 王婆笑道:「老身做了一世媒,那討一箇在屋裏?」 西門慶道:「我問你梅湯,你卻說做媒,差了多少。」 王婆道:「老身只聽的大官人問這媒做得好,老身只道說做媒。」 西門慶道:「乾娘,你既是撮合山,也與我做頭媒,說頭好親事,我自重重謝你。」 王婆道:「大官人,你宅上大娘子得知時,婆子這臉,怎喫得耳刮子?」 西門慶道:「我家大娘子最好,極是容得人。現今也討幾箇身邊人在家裏,只是沒一箇中得我意的。你有這般好的,與我主張一箇,便來說不妨——就是回頭人也好,只要中得我意。」 王婆道:「前日有一箇倒好,只怕大官人不要。」 西門慶道:「若好時,你與我說成了,我自謝你。」 王婆道:「生得十二分人物,只是年紀大些。」 西門慶道:「便差一兩歲,也不打緊。真箇幾歲?」 王婆道:「那娘子戊寅生,屬虎的,新年恰好九十三歲。」 西門慶笑道:「你看這風婆子,只要扯著風臉取笑。」 西門慶笑了起身去。 看看天色晚了,王婆卻纔點上燈來,正要關門,只見西門慶又踅將來,逕去簾底下那座頭上坐了,朝著武大門前只顧望。王婆道:「大官人,喫箇和合湯如何?」 西門慶道:「最好。乾娘放甜些。」 王婆點一盞和合湯,遞與西門慶喫。坐箇一晚,起身道:「乾娘記了賬目,明日一發還錢。」 王婆道:「不妨,伏惟安置,來日早請過訪。」 西門慶又笑了去。 當晚無事,次日清早,王婆卻纔開門,把眼看門外時,只見這西門慶又在門前兩頭來往踅。王婆見了道:「這箇刷子踅得緊,你看我著些甜糖抹在這廝鼻子上,只叫他舐不著。那廝會討縣裏人便宜,且教他來老娘手裏納些敗缺。」 原來這箇開茶坊的王婆,也是不依本分的。端的這婆子: 開言欺陸賈,出口勝隋何。只鸞孤鳳,霎時間交仗成雙;寡婦鰥男,一席話搬唆捉對。略施妙計,使阿羅漢抱住比丘尼;稍用機關,教李天王摟定鬼子母。甜言說誘,男如封涉也生心;軟語調和,女似麻姑能動念。教唆得織女害相思,調弄得嫦娥尋配偶。 且說王婆卻纔開得門,正在茶局子裏生炭,整理茶鍋。張見西門慶從早晨在門前踅了幾遭,一逕奔入茶房裏來;水簾底下,望著武大門前簾子裏坐了看。王婆只做不看見,只顧在茶局裏煽風爐子,不出來問茶。西門慶叫道:「乾娘,點兩盞茶來。」 王婆應道:「大官人來了。連日少見,且請坐。」 便濃濃的點兩盞薑茶,將來放在桌子上。西門慶道:「乾娘相陪我喫箇茶。」 王婆哈哈笑道:「我又不是影射的。」 西門慶也笑了一回,問道:「乾娘,間壁賣甚麼?」 王婆道:「他家賣拖蒸河漏子熱盪溫和大辣酥。」 西門慶笑道:「你看這婆子只是風。」 王婆笑道:「我不風,他家自有親老公。」 西門慶道:「乾娘,和你說正經話:說他家如法做得好炊餅,我要問他做三五十箇,不知出去在家?」 王婆道:「若要買炊餅,少間等他街上回了買,何消得上門上戶?」 西門慶道:「乾娘說的是。」 喫了茶,坐了一回,起身道:「乾娘記了賬目。」 王婆道:「不妨事。老娘牢牢寫在賬上。」 西門慶笑了去。 王婆只在茶局子裏張時,冷眼睃見西門慶又在門前踅過東去,又看一看;走過西來,又睃一睃;走了七八遍,逕踅入茶坊裏來。王婆道:「大官人稀行,好幾時不見面。」 西門慶笑將起來,去身邊摸出一兩來銀子,遞與王婆,說道:「乾娘權收了做茶錢。」 婆子笑道:「何消得許多?」 西門慶道:「只顧放著。」 婆子暗暗地喜歡道:「來了,這刷子當敗。」 且把銀子來藏了,便道:「老身看大官人有些渴,喫箇寬煎葉兒茶如何?」 西門慶道:「乾娘如何便猜得著?」 婆子道:「有甚麼難猜。自古道:『入門休問榮枯事,觀著容顏便得知。』老身異樣蹺蹊作怪的事,都猜得著。」 西門慶道:「我有一件心上的事,干娘若猜的著時,輸與你五兩銀子。」 王婆笑道:「老娘也不消三智五猜,只一智便猜箇十分。大官人,你把耳朵來。你這兩日腳步緊,趕趁得頻,一定是記掛著隔壁那箇人。我這猜如何?」 西門慶笑起來道:「乾娘,你端的智賽隋何,機強陸賈!不瞞乾娘說:我不知怎地喫他那日叉簾子時,見了這一面,卻似收了我三魂七魄的一般;只是沒做箇道理入腳處。不知你會弄手段麼?」 王婆哈哈的笑起來道:「老身不瞞大官人說:我家賣茶,叫做『鬼打更』。三年前六月初三下雪的那一日,賣了一箇泡茶,直到如今不發市,專一靠些『雜趁』養口。」 西門慶問道:「怎地叫做『雜趁』?」 王婆笑道:「老身為頭是做媒,又會做牙婆,也會抱腰,也會收小的,也會說風情,也會做『馬泊六』。」 西門慶道:「乾娘端的與我說得這件事成,便送十兩銀子與你做棺材本。」 王婆道:「大官人,你聽我說:但凡捱光的兩箇字最難,要五件事俱全,方纔行得。第一件,潘安的貌;第二件,驢兒大行貨;第三件,要似鄧通有錢;第四件,小就要綿裏針忍耐;第五件,要閒工夫——此五件,喚作潘、驢、鄧、小、閒。五件俱全,此事便獲著。」 西門慶道:「實不瞞你說,這五件事我都有些。第一,我的面貌,雖比不得潘安,也充得過;第二,我小時也曾養得好大龜;第三,我家裏也頗有貫伯錢財,雖不及鄧通,也頗得過;第四,我最耐得,他便打我四百頓,休想我回他一下;第五,我最有閒工夫,不然,如何來的恁頻?乾娘,你只作成我。完備了時,我自重重的謝你。」 【貫伯:貫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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