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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回 撲天鵰兩修生死書 宋公明一打祝家莊(2)


  李應見了祝彪,指著大罵道:「你這廝口邊奶腥未退,頭上胎髮猶存,你爺與我結生死之交,誓願同心共意,保護村坊。你家但有事情,要取人時,早來早放,要取物件,無有不奉。我今一個平人,二次修書來討,你如何扯了我的書札,恥辱我名,是何道理?」

  祝彪道:「俺家雖和你結生死之交,誓願同心協意,共捉梁山泊反賊,掃清山寨,你如何卻結連反賊,意在謀叛?」

  李應喝道:「你說他是梁山泊甚人?你這廝卻冤平人做賊,當得何罪?」

  祝彪道:「賊人時遷已自招了,你休要在這裏胡說亂道,遮掩不過。你去便去,不去時,連你捉了,也做賊人解送!」

  李應大怒,拍坐下馬,挺手中鎗,便奔祝彪。祝彪縱馬去戰李應。兩個就獨龍岡前,一來一往,一上一下,鬥了十七八合,祝彪戰李應不過,撥回馬便走。李應縱馬趕將去,祝彪把鎗橫擔在馬上,左手撚弓,右手取箭,搭上箭,拽滿弓,覷得較親,背翻身一箭。李應急躲時,臂上早著。李應翻筋斗,墜下馬來,祝彪便勒轉馬來搶人。

  楊雄、石秀見了,大喝一聲,撚兩條朴刀,直奔祝彪馬前殺將來。祝彪抵當不住,急勒回馬便走,早被楊雄一朴刀,戳在馬後股上。那馬負疼,壁直立起來,險些兒把祝彪掀在馬下,卻得隨從馬上的人,都搭上箭射將來。楊雄、石秀見了,自思又無衣甲遮身,只得退回不趕。杜興也自把李應救起上馬,先去了。楊雄、石秀跟了眾莊客也走了。祝家莊人馬趕了二三里路,見天色晚來,也自回去了。

  杜興扶著李應,回到莊前,下了馬,同入後堂坐。眾宅眷都出來看視,拔了箭矢,伏侍卸了衣甲,便把金瘡藥敷了瘡口,連夜在後堂商議。楊雄、石秀與杜興說道:「既是大官人被那廝無禮,又中了箭,時遷亦不能勾出來,都是我等連累大官人了。我弟兄兩個,只得上梁山泊去,懇告晁、宋二公並眾頭領,來與大官人報讎,就救時遷。」

  因辭謝了李應。李應道:「非是我不用心,實出無奈。兩位壯士,只得休怪。」

  叫杜興取些金銀相贈,楊雄、石秀那裏肯受。李應道:「江湖之上,二位不必推卻。」

  兩個方纔收受,拜辭了李應。杜興送出村口,指與大路。杜興作別了,自回李家莊,不在話下。

  且說楊雄,石秀取路投梁山泊來,早望見遠遠一處新造的酒店,那酒旗兒直挑出來。兩個人到店裏,買些酒喫,就問路程。這酒店卻是梁山泊新添設做眼的酒店,正是石勇掌管。兩個一面喫酒,一頭動問酒保上梁山泊路程。石勇見他兩個非常,便來答應道:「你兩位客人從那裏來?要問上山去怎地?」

  楊雄道:「我們從薊州來。」

  石勇猛可想起道:「莫非足下是石秀麼?」

  楊雄道:「我乃是楊雄,這個兄弟是石秀。大哥如何得知石秀名?」

  石勇慌忙道:「小子不認得。前者戴宗哥哥到薊州回來,多曾稱說兄長。聞名久矣,今得上山,且喜,且喜。」

  五個敘禮罷,楊雄、石秀把上件事都對石勇說了。石勇隨即叫酒保置辦分例酒來相待。推開後面水亭上窗子,拽起弓,放了一枝響箭。只見對港蘆葦叢中,早有小嘍囉搖過船來。石勇便邀二位上船,直送到鴨嘴灘上岸。石勇已自先使人上山去報知。早見戴宗、楊林下山來迎接。俱各敘禮罷,一同上至大寨裏。眾頭領知道有好漢上山,都來聚會,大寨坐下。戴宗、楊林引楊雄、石秀上廳參見晁蓋、宋江並眾頭領。相見已罷,晁蓋細問兩個蹤跡,楊雄、石秀把本身武藝,投託入夥先說了,眾人大喜,讓位而坐。楊雄漸漸說到有個來投託大寨同入夥的時遷,不合偷了祝家店裏報曉雞,一時爭鬧起來,石秀放火燒了他店屋,時遷被捉;李應二次修書去討,怎當祝家三子堅執不放,誓願要捉山寨裏好漢,且又千般辱罵,叵耐那廝十分無禮。不說萬事皆休,纔然說罷,晁蓋大怒,喝叫:「孩兒們將這兩個與我斬訖報來!」

  正是:

  楊雄石秀少商量,引帶時遷行不臧。
  豪傑心腸雖似火,綠林法度卻如霜。

  宋江慌忙勸道:「哥哥息怒,兩個壯士不遠千里而來,同心協助,如何卻要斬他?」

  晁蓋道:「俺梁山泊好漢,自從火併王倫之後,便以忠義為主,全施仁德於民。一個個兄弟下山去,不曾折了銳氣。新舊上山的兄弟們,各各都有豪傑的光彩。這廝兩個,把梁山泊好漢的名目去偷雞喫,因此連累我等受辱。今日先斬了這兩個,將這廝首級去那裏號令,便起軍馬去,就洗蕩了那個村坊,不要輸了銳氣。孩兒們快斬了報來。」

  宋江勸住道:「不然。哥哥不聽這兩位賢弟卻纔所說,那個『鼓上蚤』時遷,他原是此等人,以致惹起祝家那廝來,豈是這二位賢弟要玷辱山寨?我也每每聽得有人說,祝家莊那廝要和俺山寨敵對。即目山寨人馬數多,錢糧缺少,非是我等要去尋他,那廝倒來吹毛求疵,因而正好乘勢去拏那廝。若打得此莊,倒有三五年糧食。非是我們生事害他,其實那廝無禮。哥哥權且息怒,小可不才,親領一支軍馬,啟請幾位賢弟們下山去打祝家莊。若不洗蕩得那個村坊,誓不還山。一是與山寨報讎,不折了銳氣;二乃免此小輩被他恥辱;三則得許多糧食,以供山寨之用;四者就請李應上山入夥。」

  吳學究道:「公明哥哥之言最好,豈可山寨自斬手足之人?」

  戴宗便道:「寧可斬了小弟,不可絕了賢路。」

  眾頭領力勸,晁蓋方纔免了二人。楊雄、石秀也自謝罪。宋江撫諭道:「賢弟休生異心,此是山寨號令,不得不如此。便是宋江,倘有過失,也須斬首,不敢容情。如今新近又立了『鐵面孔目』裴宣做軍政司,賞功罰罪,已有定例。賢弟只得恕罪恕罪。」

  楊雄、石秀拜罷,謝罪已了,晁蓋叫去坐在楊林之下。山寨裏都喚小嘍囉來參賀新頭領已畢,一面殺牛宰馬,且做慶喜筵席。撥定兩所房屋,教楊雄、石秀安歇,每人撥十個小嘍囉伏侍。當晚席散。次日再備筵席,會眾商量議事。

  宋江教喚「鐵面孔目」裴宣,計較下山人數,啟請諸位頭領,同宋江去打祝家莊,定要洗蕩了那個村坊。商量已定,除晁蓋頭領鎮守山寨不動外,留下吳學究、劉唐並阮家三弟兄、呂方、郭盛,護持大寨。原撥定守灘、守關、守店有職事人員,俱各不動。又撥新到頭領孟康管造船隻,頂替馬麟監督戰船。寫下告示,將下山打祝家莊頭領分作兩起:頭一撥,宋江、花榮、李俊、穆弘、李逵、楊雄、石秀、黃信、歐鵬、楊林,帶領三千小嘍囉,三百馬軍,披掛已了,下山前進;第二撥便是林冲、秦明、戴宗、張橫、張順、馬麟、鄧飛、王矮虎、白勝,也帶三千小嘍囉,三百馬軍,隨後接應。再著金沙灘、鴨嘴灘二處小寨,只教宋萬、鄭天壽守把,就行接應糧草。晁蓋送路已了,自回山寨。

  且說宋江並眾頭領逕奔祝家莊來,於路無話。早來到獨龍山前,尚有一里多路,前軍下了寨柵。宋江在中軍帳裏坐下,便和花榮商議道:「我聽得說祝家莊裏路徑甚雜,未可進兵,且先使兩個人去探聽路途曲折,知得順逆路程,卻纔進去與他敵對。」

  李逵便道:「哥哥,兄弟閑了多時,不曾殺得一人,我便先去走一遭。」

  宋江道:「兄弟,你去不得。若是破陣衝敵,用著你先去。這是做細作的勾當,用你不著。」

  李逵笑道:「量這個鳥莊,何須哥哥費力,只兄弟自帶三二百個孩兒殺將去,把這個鳥莊上人都砍了,何須要人先去打聽。」

  宋江喝道:「你這廝休胡說!且一壁廂去,叫你便來。」

  李逵走開去了,自說道:「打死幾個蒼蠅,也何須大驚小怪。」

  宋江便喚石秀來說道:「兄弟曾到彼處,可和楊林走一遭。」

  石秀便道:「如今哥哥許多人馬到這裏,他莊上如何不隄備,我們扮作甚麼人人去好?」

  楊林便道:「我自打扮了解魘的法師去,身邊藏了短刀,手裏擎著法環,於路搖將入去。你只聽我法環響,不要離了我前後。」

  石秀道:「我在薊州原曾賣柴,我只是挑一擔柴進去賣便了。身邊藏了暗器,有些緩急,匾擔也用得著。」

  楊林道:「好,好。我和你計較了,今夜打點,五更起來便行。」

  正是只為一雞小忿,致令眾虎相爭。所以古人有篇《西江月》道得好:

  軟弱安身之本,剛強惹禍之胎。無爭無競是賢才,虧我些兒何礙!
  鈍斧鎚磚易碎,快刀劈水難開。但看髮白齒牙衰,惟有舌根不壞。

  且說石秀挑著柴擔先入去,行不到二十來里,只見路徑曲折多雜,四下裏彎環相似,樹木叢密,難認路頭,石秀便歇下柴擔不走。聽得背後法環響得漸近,石秀看時,卻見楊林頭帶一個破笠子,身穿一領舊法衣,手裏擎著法環,於路搖將進來。石秀見沒人,叫住楊林說道:「看見路徑彎雜難認,不知那裏是我前日跟隨李應來時的路。天色已晚,他們眾人都是熟路,正看不仔細。」

  楊林道:「不要管他路徑曲直,只顧揀大路走便了。」

  石秀又挑了柴,只顧望大路先走,見前面一村人家,數處酒店肉店。石秀挑著柴,便望酒店門前歇了,只見各店內都把刀鎗插在門前,每人身上穿一領黃背心,寫個大「祝」字,往來的人,亦各如此。石秀見了,便看著一個年老的人,唱個喏,拜揖道:「丈人,請問此間是何風俗?為甚都把刀鎗插在當門?」

  那老人道:「你是那裏來的客人?原來不知,只可快走。」

  石秀道:「小人是山東販棗子的客人,消折了本錢,回鄉不得,因此擔柴來這裏賣,不知此間鄉俗地理。」

  老人道:「只可快走別處躲避,這裏早晚要大廝殺也。」

  石秀道:「此間這等好村坊去處,怎地了大廝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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