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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回 徐寧教使鉤鐮鎗 宋江大破連環馬(1)


  話說晁蓋、宋江、吳用、公孫勝與眾頭領,就聚義廳上啟請徐寧教使「鉤鐮鎗」法。眾人看徐寧時,果是一表好人物,六尺五六長身體,團團的一個白臉,三牙細黑髭髯,十分腰圍膀闊。曾有一篇《西江月》單道徐寧模樣:

  臂健開弓有準,身輕上馬如飛。彎彎兩道臥蠶眉,鳳翥鸞翔子弟。
  戰鎧細穿柳葉,烏巾斜帶花枝。常隨寶駕侍丹墀,鎗手徐寧無對。

  當下徐寧選軍已罷,便下聚義廳來,拿起一把「鉤鐮鎗」自使一回。眾人見了喝采。徐寧便教眾軍道:「但凡馬上使這般軍器,就腰胯裏做步上來,上中七路,三鉤四撥,一搠一分,共使九個變法。若是步行使這「鉤鐮鎗」,亦最得用。先使八步四撥,蕩開門戶;十二步一變,十六步大轉身。分鉤鎌搠激,二十四步,挪上攢下,鉤東撥西;三十六步,渾身蓋護,奪硬鬥強。此是「鉤鐮鎗」正法。有詩訣為證:

  四撥三鉤通七路,共分九變合神機。
  二十四步挪前後,一十六翻大轉圍。

  徐寧將正法一路路敷演,教眾頭領看。眾軍漢見了徐寧使「鉤鐮鎗」,都喜歡。就當日為始,將選揀精銳壯健之人,曉夜習學。又教步軍藏林伏草,鉤蹄拽腿下面三路暗法。不到半月之間,教成山寨五七百人,宋江並眾頭領看了大喜,準備破敵。

  卻說呼延灼自從折了彭玘、凌振,每日只把馬軍來水邊搦戰。山寨中只教水軍頭領牢守各處灘頭,水底釘了暗樁。呼延灼雖是在山西山北兩路出哨,決不能夠到山寨邊。梁山泊卻叫凌振製造了諸般火砲,克日定時,下山對敵。學使「鉤鐮鎗」軍士,已都學成。宋江道:「不才淺見,未知合眾位心意否?」

  吳用道:「願聞其略。」

  宋江道:「明日並不用一騎馬軍,眾頭領都是步戰。孫吳兵法,卻利於山林沮澤。今將步軍下山,分作十隊誘敵。但見軍馬衝掩將來,都望蘆葦荊棘林中亂走。卻先把‘鉤鐮鎗’軍士埋伏在彼,每十個會使‘鉤鐮鎗’的,間著十個撓鉤手,但見馬到,一攪鉤翻,便把撓鉤搭將入去捉了。平川窄路,也如此埋伏。此法如何?」

  吳學究道:「正應如此藏兵捉將。」

  徐寧道:「‘鉤鐮鎗’並撓鉤,正是此法。」

  宋江當日分撥十隊步軍人馬:劉唐、杜遷引一隊;穆弘、穆春引一隊;楊雄、陶宗旺引一隊;朱仝、鄧飛引一隊;解珍、解寶引一隊;鄒淵、鄒潤引一隊;「一丈青」、王矮虎引一隊;薛永、馬麟引一隊;燕順、鄭天壽引一隊;楊林、李雲引一隊。這十隊步軍,先行下山誘引敵軍。再差李俊、張橫、張順、三阮、童威、童猛、孟康九個水軍頭領,乘駕戰船接應。再叫花榮、秦明、李應、柴進、孫立、歐鵬六個頭領,乘馬引軍,只在山邊搦戰。凌振、杜興專放號砲。卻叫徐寧、湯隆總行招引使「鉤鐮鎗」軍士。中軍宋江、吳用、公孫勝、戴宗、呂方、郭盛總制軍馬,指揮號令。其餘頭領俱各守寨。

  宋江分撥已定,是夜三更,先載使「鉤鐮鎗」軍士過渡,四面去分頭埋伏已定。四更卻渡十隊步軍過去。凌振、杜興載過風火砲,架上高埠去處,豎起砲架,擱上火砲。徐寧、湯隆各執號帶渡水。平明時分,宋江守中軍人馬,隔水擂鼓吶喊搖旗。呼延灼正在中軍帳內,聽得探子報知,傳令便差先鋒韓滔先來出哨。隨即鎖上「連環甲馬」,呼延灼全身披掛,騎了踢雪烏騅馬,仗著雙鞭,大驅車馬,殺奔梁山泊來。隔水望見宋江引著許多人馬,呼延灼教擺開馬軍。先鋒韓滔來與呼延灼商議道:「正南上一隊步軍,不知多少的?」

  呼延灼道:「休問他多少,只顧把連環馬衝將去!」

  韓滔引著五百馬軍,飛哨出去。又見東南上一隊軍兵起來,卻欲分兵去哨,只見西南上又有起一隊旗號,招颭吶喊。韓滔再引軍回來,對呼延灼道:「南邊三隊賊兵,都是梁山泊旗號。」

  呼延灼道:「這廝許多時不出來廝殺,必有計策。」

  說猶未了,只聽得北邊一聲砲響。呼延灼罵道:「這砲必是凌振從賊,教他施放。」

  眾人平南一望,只見北邊又擁起三隊旗號,呼延灼對韓滔道:「此必是賊人奸計。我和你把人馬分為兩路,我去殺北邊人馬,你去殺南邊人馬。」

  正欲分兵之際,只見西邊又是四隊人馬起來,呼延灼心慌。又聽的正北上連珠砲響,一帶直接到土坡上。那一個母砲周回接著四十九個子砲,名為「子母砲」,響處風威大作。呼延灼軍兵,不戰自亂,急和韓滔各引馬步軍兵四下衝突。這十隊步軍,東趕東走,西趕西走,呼延灼看了大怒,引兵望北沖將來。宋江軍兵盡投蘆葦中亂走,呼延灼大驅連環馬,捲地而來。那甲馬一齊跑發,收勒不住,盡望敗葦折蘆之中,枯草荒林之內跑了去。只聽裏面胡哨響處,「鉤鐮鎗」一齊舉手。先鉤倒兩邊馬腳,中間的甲馬,便自咆哮起來。那撓鉤手軍士一齊搭住,蘆葦中只顧縛人。

  呼延灼見中了「鉤鐮鎗」計,便勒馬回南邊去趕韓滔。背後風火砲當頭打將下來。這邊那邊,漫山遍野,都是步軍追趕著。韓滔、呼延灼部領的「連環甲馬」,亂滾滾都攧入荒草蘆葦之中,盡被捉了。二人情知中了計策,縱馬去四面跟尋馬軍奪路奔走時,更兼那幾條路上,麻林般擺著梁山泊旗號,不敢投那幾條路走,一直便望西北上來。行不到五六里路,早擁出一隊強人,當先兩個好漢攔路,一個是「沒遮攔」穆弘,一個是「小遮攔」穆春,撚兩條朴刀大喝道:「敗將休走!」

  呼延灼忿怒,舞起雙鞭,縱馬直取穆弘、穆春。略鬥四五合,穆春便走。呼延灼只怕中了計,不來追趕,望正北大路而走。山坡下又轉出一隊強人,當先兩個好漢攔路,一個是「兩頭蛇」解珍,一個是「雙尾蝎」解寶。各挺鋼叉,直奔前來。呼延灼舞起雙鞭,來戰兩個。鬥不到五七合,解珍、解寶拔步便走。

  呼延灼趕不過半里多路,兩邊鑽出二十四把「鉤鐮鎗」,著地捲將來。呼延灼無心戀戰,撥轉馬頭望東北上大路便走,又撞著王矮虎、一丈青夫妻二人,截住去路。呼延灼見路徑不平,四下兼有荊棘遮攔,拍馬舞鞭,殺開條路,直沖過去。王矮虎、一丈青趕了一直趕不上,呼延灼自投東北上去了。殺的大敗虧輸,雨零星亂。有詩為證:

  十路軍兵振地來,烏騅踢雪望風回。
  連環盡被鉤鐮破,剩得雙鞭出九垓。

  話分兩頭。且說宋江鳴金收軍回山,各請功賞。三千「連環甲馬」,有停半被「鉤鐮鎗」撥倒,傷損了馬蹄、剝去皮甲,把來做菜馬食;二停多好馬,牽上山去喂養,作坐馬。帶甲軍士,都被生擒上山。五千步軍,被三面圍得緊急,有望中軍躲的,都被「鉤鐮鎗」拖翻捉了;望水邊逃命的,盡被水軍頭領圍裹上船去,拽過灘頭,拘捉上山。先前被拿去的馬匹並捉去軍士,盡行復奪回寨。把呼延灼寨柵盡數拆來,水邊泊內,搭蓋小寨,再造兩處做眼酒店房屋等項,仍前著孫新、顧大嫂、石勇、時遷兩處開店。

  劉唐、杜遷拿得韓滔,把來綁縛,解到山寨。宋江見了,親解其縛,請上廳來,以禮陪話,相待筵宴,令彭玘、凌振說他入伙,韓滔也是七十二煞之數,自然意氣相投,就梁山泊做了頭領。宋江便教修書,使人往陳州搬取韓滔老小,來山寨中完聚。宋江喜得破了連環馬,又得了許多軍馬、衣甲、盔刀,每日做筵席慶喜。仍舊調撥各路守把,隄防官兵,不在話下。

  卻說呼延灼折了許多官軍人馬,不敢回京,獨自一個騎著那匹踢雪烏騅馬,把衣甲拴在馬上,於路逃難,卻無盤纏;解下束腰金帶,賣來盤纏,在路尋思道:「不想今日閃得我如此,卻是去投誰好?」

  猛然想起:「青州慕容知府舊與我有一面相識,何不去那裏投奔他,卻打慕容貴妃的關節,那時再引軍來報讎未遲。」

  在路行了二日,當晚又饑又渴。見路旁一個村酒店,呼延灼下馬,把馬拴在門前樹上。入來店內,把鞭子放在桌上,坐下了,叫酒保取酒肉來喫。酒保道:「小人這裏只賣酒。要肉時,村裏卻纔殺羊,若要,小人去回買。」

  呼延灼把腰裏料袋解下來,取出些金帶倒換的碎銀兩,把與酒保道:「你可回一腳羊肉與我煮了,就對付草料,喂養我這匹馬。今夜只就你這裏宿一宵,明日自投青州府裏去。」

  酒保道:「官人,此間宿不妨,只是沒好床帳。」

  呼延灼道:「我是出軍的人,但有歇處便罷。」

  酒保拿了銀子,自去買羊肉。呼延灼把馬背上捎的衣甲取將下來,鬆了肚帶,坐在門前,等了半晌,只見酒保提一腳羊肉歸來。呼延灼便叫煮了,回三斤麵來打餅,打兩角酒來。酒保一面煮肉打餅,一面燒腳湯,與呼延灼洗了腳,便把馬牽放屋後小屋下。酒保一面切草煮料,呼延灼先討熱酒喫了一回。少刻肉熟,呼延灼叫酒保,也與他些酒肉喫了,吩咐道:「我是朝廷軍官,為因收捕梁山泊失利,待往青州投慕容知府,你好生與我喂養這匹馬——是今上御賜的,名為踢雪烏騅馬。明日我重重賞你。」

  酒保道:「感承相公。卻有一件事教相公得知,離此間不遠,有座山,喚做桃花山。山上有一伙強人,為頭的是打虎將李忠,第二個是‘小霸王’周通,聚集著五七百小嘍囉,打家劫舍,時常來攪惱村坊。官司累次著仰捕盜官軍來,收捕他不得,相公夜間須用小心醒睡。」

  呼延灼說道:「我有萬夫不當之勇,便道那廝們全伙都來,也待怎生!只與我好生喂養這匹馬。」

  喫了一回酒肉餅子,酒保就店裏打了一鋪,安排呼延灼睡了。一者呼延灼連日心悶,二乃又多了幾杯酒,就和衣而臥。一覺直睡到三更方醒,只聽得屋後酒保在那裏叫屈起來。呼延灼聽得,連忙跳將起來,提了雙鞭,走去屋後問道:「你如何叫屈?」

  酒保道:「小人起來上草,只見籬笆推翻,被人將相公的馬偷將去了。遠遠地望見三四里火把尚明,一定是那裏去了。」

  呼延灼道:「那裏正是何處?」

  酒保道:「眼見得那條路上,正是桃花山小嘍囉偷得去了。」

  呼延灼喫了一驚,便叫酒保引路,就田塍上趕了二三里。火把看看不見,正不知投那裏去了。呼延灼說道:「若無了御賜的馬,卻怎的是好!」

  酒保道:「相公明日須去州裏告了,差官軍來勦捕,方纔能勾這匹馬。」

  呼延灼悶悶不已,坐到天明,叫酒保挑了衣甲,逕投青州。來到城裏時,天色已晚了,且在客店裏歇了一夜。

  次日天曉,逕到府堂階下參拜了慕容知府。知府大驚,問道:「聞知將軍收捕梁山泊草寇,如何卻到此間?」

  呼延灼只得把上項訴說了一遍。慕容知府聽了道:「雖是將軍折了許多人馬,此非慢功之罪,中了賊人奸計,亦無奈何。下官所轄地面,多被草寇侵害。將軍到此,可先掃清桃花山,奪取那匹御賜的馬。卻連那二龍山、白虎山兩處強人,一發勦捕了時,下官自當一力保奏,再教將軍引兵復讎如何?」

  呼延灼再拜道:「深謝恩相主監。若蒙如此,誓當效死報德!」

  慕容知府教請呼延灼去客房裏暫歇,一面更衣宿食。那挑甲酒保,自叫他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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