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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回 放冷箭燕青救主 劫法場石秀跳樓(2)


  盧俊義道:「小人一時愚蠢,被梁山泊吳用假做賣卦先生來家,口出訛言,煽惑良心,掇賺到梁山泊,軟監了兩個多月。今日幸得脫身歸家,並無歹意,望恩相明鏡。」

  梁中書喝道:「如何說得過!你在梁山泊中,若不通情,如何住了許多時!現放著你的妻子並李固告狀出首,怎地是虛?」

  李固道:「主人既到這裏,招伏了罷。家中壁上現寫下藏頭反詩,便是老大的證見,不必多說。」

  賈氏道:「不是我們要害你,只怕你連累我。常言道:『一人造反,九族全誅!』」盧俊義跪在廳下,叫起屈來。李固道:「主人不必叫屈,是真難滅,是假易除。早早招了,免致喫苦。」

  賈氏道:「丈夫,虛事難入公門,實事難以抵對。你若做出事來,送了我的性命。不奈有情皮肉,無情杖子。你便招了,也只喫得有數的官司。」

  李固上下都使了錢,張孔目廳上稟說道:「這個頑皮賴骨,不打如何肯招!」

  梁中書道:「說的是!」

  喝叫一聲:「打!」

  左右公人把盧俊義綑翻在地,不由分說,打的皮開肉綻,鮮血迸流,昏暈去了三四次。盧俊義打熬不過,仰天嘆曰:「是我命中合當橫死,我今屈招了罷!」

  張孔目當下取了招狀,討一面一百斤死囚枷釘了,押去大牢裏監禁。府前府後看的人,都不忍見。當日推入牢門,喫了三十殺威棒,押到庭心內,跪在面前。獄子炕上坐著。

  那個兩院押牢節級,帶管劊子,把手指道:「你認的我麼?」

  盧俊義看了,不敢則聲。那人是誰,有詩為證:

  兩院押牢稱蔡福,堂堂儀表氣凌雲。
  腰間緊繫青鸞帶,頭上高懸墊角巾。
  行刑問事人傾膽,使索施枷鬼斷魂。
  滿郡誇稱鐵臂膊,殺人到處顯精神。

  這兩院押獄兼充行刑劊子姓蔡名福,北京土居人氏。因為他手段高強,人呼他為鐵臂膊。旁邊立著一個嫡親兄弟,叫做蔡慶,有詩為證:

  押獄叢中稱蔡慶,眉濃眼大性剛強。
  茜紅衫上描鸂鷘,茶褐衣中繡木香。
  曲曲領沿深染皂,飄飄博帶淺涂黃。
  金環燦爛頭巾小,一朵花枝插鬢旁。

  這個小押獄蔡慶,生來愛帶一枝花,河北人順口,都叫他做「一枝花」蔡慶。那人拄著一條水火棍,立在哥哥側邊。蔡福道:「你且把這個死囚帶在那一間牢裏,我家去走一遭便來。」

  蔡慶把盧俊義自帶去了。

  蔡福起身,出離牢門來,只見司前牆下轉過一個人來,手裏提個飯罐,面帶憂容。蔡福認的是「浪子」燕青。蔡福問道:「燕小乙哥,你做甚麼?」

  燕青跪在地下,擎著兩行眼淚告道:「節級哥哥,可憐見小人的主人盧員外喫屈官司,又無送飯的錢財!小人城外叫化得這半罐子飯權與主人充饑。節級哥哥怎地做個方便。」

  說罷,淚如雨下,拜倒在地。蔡福道:「我知此事,你自去送飯把與他喫。」

  燕青拜謝了,自進牢裏去送飯。

  蔡福轉過州橋來,只見一個茶博士叫住唱喏道:「節級,有個客人在小人茶房內樓上,專等節級說話。」

  蔡福來到樓上看時,卻是主管李固。各施禮罷,蔡福道:「主管有何見教?」

  李固道:「奸不廝瞞,俏不廝欺,小人的事,都在節級肚裏。今夜晚間,只要光前絕後。無甚孝順,五十兩蒜條金在此,送與節級。廳上官吏,小人自去打點。」

  蔡福笑道:「你不見正廳戒石上刻著『下民易虐,上蒼難欺』。你那瞞心昧己勾當,怕我不知!你又佔了他家私,謀了他老婆,如今把五十兩金子與我結果了他性命。日後提刑官下馬,我喫不的這等官司。」

  李固道:「只是節級嫌少,小人再添五十兩。」

  蔡福道:「李固,你割貓兒尾,拌貓兒飯!北京有名恁地一個盧員外,只值得這一百兩金子?你若要我倒地他,不是我詐你,只把五百兩金子與我。」

  李固便道:「金子有在這裏,便都送與節級,只要今夜晚些成事。」

  蔡福收了金子,藏在身邊,起身道:「明日早來扛屍。」

  李固拜謝,歡喜去了。

  蔡福回到家裏,卻纔進門,只見一人揭起蘆簾,隨即入來,那人叫聲:「蔡節級相見。」

  蔡福看時,但見那一個人生得十分標緻,且是打扮得整齊,身穿鴉翅青團領,腰繫羊脂玉鬧妝,頭帶鵔艤冠,足躡珍珠履。那人進得門,看著蔡福便拜。蔡福慌忙答禮,便問道:「官人高姓?有何見教?」

  那人道:「可借裏面說話。」

  蔡福便請入來一個商議閤裏,分賓坐下。那人開話道:「節級休要喫驚。在下便是滄州橫海郡人氏,姓柴,名進,大周皇帝嫡派子孫,綽號『小旋風』的便是。只因好義疏財,結識天下好漢,不幸犯罪,流落梁山泊。今奉宋公明哥哥將令差遣前來,打聽盧員外消息。誰知被贓官污吏、淫婦奸夫通情陷害,監在死囚牢裏,一命懸絲,盡在足下之手。不避生死,特來到宅告知,如是留得盧員外性命在世,佛眼相看,不忘大德。但有半米兒差錯,兵臨城下,將至濠邊,無賢無愚,無老無幼,打破城池,盡皆斬首!久聞足下是個仗義全忠的好漢,無物相送,今將一千兩黃金薄禮在此。倘若要捉柴進,就此便請繩索,誓不皺眉。」

  蔡福聽罷,嚇得一身冷汗,半晌答應不的。柴進起身道:「好漢做事,休要躊躇,便請一決。」

  蔡福道:「且請壯士回步,小人自有措置。」

  柴進便拜道:「既蒙語諾,當報大恩。」

  出門喚個從人,取出黃金,遞與蔡福,唱個喏便走。外面從人,乃是「神行太保」戴宗,又是一個不會走的!

  蔡福得了這個消息,擺撥不下。思量半晌,回到牢中,把上項的事,卻對兄弟說了一遍。蔡慶道:「哥哥生平最會斷決,量這些小事,有何難哉?常言道:『殺人須見血,救人須救徹!』既然有一千兩金子在此,我和你替他上下使用。梁中書、張孔目,都是好利之徒,接了賭賂,必然周全盧俊義性命。葫蘆提配將出去,救得救不得,自有他梁山泊好漢,俺們幹的事便了也。」

  蔡福道:「兄弟這一論,正合我意。你且把盧員外安頓好處,早晚把些好酒食將息他,傳個消息與他。」

  蔡福、蔡慶兩個商議定了,暗地裏把金子買上告下,關節已定。

  次日,李固不見動靜,前來蔡福家催併。蔡慶回說:「我們正要下手結果他,中書相公不肯,已有人吩咐,要留他性命。你自去上面使用,囑付下來,我這裏何難?」

  李固隨即又央人去上面使用。中間過錢人去囑託,梁中書道:「這是押牢節級的勾當,難道教我下手?過一兩日,教他自死。」

  兩下裏廝推,張孔目已得了金子,只管把文案拖延了日期。

  蔡福就裏又打關節,教及早發落。張孔目將了文案來稟。梁中書道:「這事如何決斷?」

  張孔目道:「小吏看來,盧俊義雖有原告,卻無實跡。雖是在梁山泊住了許多時,這個是扶同詿誤,難問真犯。脊杖四十,刺配三千里,不知相公意下如何?」

  梁中書道:「孔目見得極明,正與下官相合。」

  隨喚蔡福牢中取出盧俊義來,就當廳除了長枷,讀了招狀文案,決了四十脊杖,換一具二十斤鐵葉盤頭枷,就廳前釘了,便差董超、薛霸管押前去,直配沙門島。原來這董超、薛霸自從開封府做公人,押解林冲去滄州路上害不得林冲,回來被高太尉尋事,刺配北京。梁中書因見他兩個能幹,就留在留守司勾當。今日又差他兩個監押盧俊義。

  【沙門島:位於山東省蓬萊縣西北六十里海中,荒涼偏僻。為宋元時流放犯人的地方。元杂剧有《沙門島張生煮海》。】

  當下董超、薛霸領了公文,帶了盧員外,離了州衙,把盧俊義監在使臣房裏,各自歸家,收拾行李包裹,即便起程。詩曰:

  不親女色丈夫身,為甚離家憶內人?
  誰料室中獅子吼,卻能斷送「玉麒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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