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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回 托塔天王夢中顯聖 浪裏白條水上報冤(2)


  不多時,後面走出一個後生來,看著張順便拜道:「小人久聞哥哥大名,只是無緣,不曾拜識。小人姓王,排行第六。因為走跳得快,人都喚小人做『活閻婆』王定六。平生只好赴水使棒,多曾投師,不得傳受,權在江邊賣酒度日。卻纔哥哥被兩個劫了的,小人都認得。一個是『截江鬼』張旺,那一個瘦後生,卻是華亭縣人,喚做『油裏鰍』孫五。這兩個男女,時常在這江裏劫人。哥哥放心,在此住幾日,等這廝來喫酒,我與哥哥報讎。」

  張順道:「感承兄弟好意。我為兄長宋公明,恨不得一日奔回寨裏。只等天明,便入城去,請了安太醫,回來相會。」

  王定六把自己衣裳都與張順換了。連忙置酒相待,不在話下。次日,天晴雪消,把十數兩銀子與張順,且教入建康府來。

  張順進得城中,逕到槐橋下,看見安道全正在門前貨藥。張順進得門,看著安道全,納頭便拜。有首詩單題安道全好處:

  肘後良方有百篇,金針玉刃得師傳。
  重生扁鵲應難比,萬里傳名安道全。

  這安道全祖傳內科外科,盡皆醫得,以此遠方馳名。當時看了張順,便問道:「兄弟多年不見,甚風吹得到此?」

  張順隨至裏面,把這鬧江州,跟宋江上山的事,一一告訴了。後說宋江見患背瘡,特地來請神醫;揚子江中,險些兒送了性命,因此空手而來,都實訴了。安道全道:「若論宋公明,天下義士,去走一遭最好。只是拙婦亡過,家中別無親人,離遠不得,以此難出。」

  張順苦苦求告:「若是兄長推卻不去,張順也難回山。」

  安道全道:「再作商議。」

  張順百般哀告,安道全方纔應允。原來這安道全卻和建康府一個煙花娼妓喚做李巧奴,時常往來。這李巧奴生的十分美麗,安道全以此眷顧他,有詩為證:

  蕙質溫柔更老成,玉壺明月逼人清。
  步搖寶髻尋春去,露濕凌波帶月行。
  丹臉笑回花萼麗,朱弦歌罷彩雲停。
  願教心地常相憶,莫學章臺贈柳情。

  當晚就帶張順同去他家,安排酒喫。李巧奴拜張順為叔叔。三杯五盞,酒至半酣,安道全對巧奴說道:「我今晚就你這裏宿歇,明日早和這兄弟去山東地面走一遭,多則是一個月,少是二十餘日,便回來望你。」

  那李巧奴道:「我卻不要你去。你若不依我口,再也休上我門!」

  安道全道:「我藥囊都已收拾了,只要動身,明日便去。你且寬心,我便去也,又不耽擱。」

  李巧奴撒嬌撒癡,便倒在安道全懷裏,說道:「你若還不依我,去了,我只咒得你肉片片兒飛!」

  張順聽了這話,恨不得一口水吞喫了這婆娘。看看天色晚了,安道全大醉倒了,攙去巧奴房裏,睡在床上。巧奴卻來發付張順道:「你自歸去,我家又沒睡處。」

  張順道:「只待哥哥酒醒同去。」

  以此發遣他不動,只得安他在門首小房裏歇。

  張順心中憂煎,那裏睡得著。初更時分,有人敲門。張順在壁縫裏張時,只見一個人閃將入來,便與虔婆說話。那婆子問道:「你許多時不來,卻在那裏?今晚太醫醉倒在房裏,卻怎生奈何?」

  那人道:「我有十兩金子送與姐姐打些釵環,老娘怎地做個方便,教他和我廝會則個。」

  虔婆道:「你只在我房裏,我叫女兒來。」

  張順在燈影下張時,卻見是截江鬼張旺。原來這廝但是江中尋得些財,便來他家使。張順見了,按不住火起。再細聽時,只見虔婆安排酒食在房裏,叫巧奴相伴張旺。張順本待要搶入去,卻又怕弄壞了事,走了這賊。約莫三更時候,廚下兩個使喚的也醉了,虔婆東倒西歪,卻在燈前打醉眼子。張順悄悄開了房門,踅到廚下,見一把廚刀,明晃晃放在灶上;看這虔婆,倒在側首板凳上。

  張順走將入來,拿起廚刀,先殺了虔婆。要殺使喚的時,原來廚刀不甚快,砍了一個人,刀口早捲了。那兩個正待要叫,卻好一把劈柴斧正在手邊,綽起來,一斧一個,砍殺了。房中婆娘聽得,慌忙開門,正迎著張順,手起斧落,劈胸膛砍翻在地。張旺燈影下見砍翻婆娘,推開後窗,跳牆走了。張順懊惱無極,隨即割下衣襟,蘸血去粉牆上寫道:「殺人者安道全也!」

  連寫數十處。

  捱到五更將明,只聽得安道全在房中酒醒,便叫巧奴。張順道:「哥哥,不要則聲,我教你看兩個人。」

  安道全起來,看見四個死屍,嚇得渾身麻木,顫做一團。張順道:「哥哥,你見壁上寫的麼?」

  安道全道:「你苦了我也!」

  張順道:「只有兩條路從你行。若是聲張起來,我自走了,哥哥卻用去償命;若還你要沒事,家中取了藥囊,連夜逕上梁山泊,救我哥哥。這兩件隨你行。」

  安道全道:「兄弟,忒這般短命見識!」

  有詩為證:

  紅粉無情只愛錢,臨行何事更流連。
  冤魂不赴陽臺夢,笑煞痴心安道全。

  到天明,張順捲了盤纏,同安道全回家,敲開門,取了藥囊,出城來,逕到王定六酒店裏。王定六接著說道:「昨日張旺從這裏過,可惜不遇見哥哥。」

  張順道:「我自要幹大事,那裏且報小讎。」

  說言未了,王定六報道:「張旺那廝來也。」

  張順道:「且不要驚他,看他投那裏去。」

  只見張旺去灘頭看船。王定六叫道:「張大哥,你留船來,載我兩個親眷過去。」

  張旺道:「要趁船快來!」

  王定六報與張順。張順道:「安兄,你可借衣服與小弟穿,小弟衣裳卻換與兄長穿了,纔去趁船。」

  安道全道:「此是何意?」

  張順道:「自有主張,兄長莫問。」

  安道全脫下衣服,與張順換穿了。張順戴上頭巾,遮塵煖笠影身。王定六背了藥囊,走到船邊。張旺攏船傍岸,三個人上船。張順爬入後梢,揭起艎板看時,板刀尚在。張順拿了,再入船艙裏。張旺把船搖開,咿啞之聲,直到江心裏面。張順脫去上蓋,叫一聲:「艄公快來!你看船艙裏漏進水來!」

  張旺不知是計,把頭鑽入艙裏來,被張順肐瘩地揪住,喝一聲:「強賊,認得前日雪天趁船的客人麼?」

  張旺看了,則聲不得。張順喝道:「你這廝謀了我一百兩黃金,又要害我性命!你那個瘦後生那裏去了?」

  張旺道:「好漢,小人得了財,無心分與他,恐他爭論,被我殺死,攛入江裏去了。」

  張順道:「你認得我麼?」

  張旺道:「不識得好漢,只求饒了小人一命。」

  張順喝道:「我生在潯陽江邊,長在小孤山下,作賣魚牙子,誰不認得!只因鬧了江州,上梁山泊,隨從宋公明,縱橫天下,誰不懼我!你這廝漏我下船,縛住雙手,攛下江心。不是我會識水時,卻不送了性命!今日冤讎相見,饒你不得!」

  就勢只一拖,提在船艙中,把手腳四馬攢蹄,綑縛做一塊,看看那揚子大江,直攛下去!「也免了你一刀!」

  張旺性命,眼見得黃昏做鬼。王定六看了,十分嘆息。張順就船內搜出前日金子並零碎銀兩,都收拾包裹裏,三人棹船到岸。張順對王定六道:「賢弟恩義,生死難忘。你若不棄,便可同父親收拾起酒店,趕上梁山泊來,一同歸順大義。未知你心下如何?」

  王定六道:「哥哥所言,正合小弟之心。」

  說罷分別,張順和安道全就北岸上路。王定六作辭二人,復上小船,自回家去,收拾行李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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