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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回 燕青智撲擎天柱 李逵壽張喬坐衙(2)


  當時燕青遊翫了一遭,卻出草參亭參拜了四拜,問燒香的道:「這相撲任教師在那裏歇?」

  便有好事人說:「在迎恩橋下那個大客店裏便是。他教著二三百個上足徒弟。」

  燕青聽了,逕來迎恩橋下看時,見橋邊欄杆子上坐著二三十個相撲子弟,面前遍插鋪金旗牌,錦繡帳額,等身靠背。燕青閃入客店裏去,看見任原坐在亭心上,真乃有揭諦儀容,金剛貌相。坦開胸脯,顯存孝打虎之威;側坐胡床,有霸王拔山之勢。在那裏看徒弟相撲。數內有人認得燕青曾劈牌來,暗暗報與任原。只見任原跳將起來,搧著膀子,口裏說道:「今年那個合死的,來我手裏納命。」

  燕青低了頭,急出店門,聽得裏面都笑。急回到自已下處,安排些酒食,與李逵同喫了一回。李逵道:「這們睡,悶死我也!」

  燕青道:「只有今日一晚,明日便見雌雄。」

  當時閒話,都不必說。

  三更前後,聽得一派鼓樂響,乃是廟上眾香官與聖帝上壽。四更前後,燕青、李逵起來,問店小二先討湯洗了面,梳光了頭,脫去了裏面衲襖,下面牢拴了腿繃護膝,匾扎起了熟絹水褌,穿了多耳麻鞋,上穿汗衫搭膊,繫了腰。兩個喫了早飯,叫小二吩咐道:「房中的行李,你與我照管。」

  店小二應道:「並無失脫,早早得勝回來。」

  只這小客店裏,也有三二十個燒香的,都對燕青道:「後生,你自斟酌,不要枉送了性命。」

  燕青道:「當下小人喝采之時,眾人可與小人奪些利物。」

  眾人都有先去了的。李逵道:「我帶了這兩把板斧去也好。」

  燕青道:「這個卻使不得,被人看破,誤了大事。」

  當時兩個雜在人隊裏,先去廊下,做一塊兒伏了。

  那日燒香的人,真乃亞肩疊背,偌大一個東嶽廟,一涌便滿了,屋脊梁上都是看的人。朝著嘉寧殿,紮縛起山棚,棚上都是金銀器皿,錦繡段疋;門外拴著五頭駿馬,全付鞍轡。知州禁住燒香的人,看這當年相撲獻聖一個年老的部署,拿著竹批,上得獻臺,參神已罷,便請今年相撲的對手,出馬爭交。

  說言未了,只見人如潮涌,卻早十數對哨棒過來,前面列著四把繡旗。那任原坐在轎上,這轎前轎後三二十對花肐膊的好漢,前遮後擁,來到獻臺上。部署請下轎來,開了幾句溫煖的呵會。任原道:「我兩年到岱嶽,奪了頭籌,白白拿了若干利物,今年必用脫膊。」

  說罷,見一個拿水桶的上來。任原的徒弟,都在獻臺邊,一周遭都密密地立著。且說任原先解了褡膊,除了巾幘,虛籠著蜀錦襖子,喝了一聲參神喏,受了兩口神水,脫下錦襖,百十萬人齊喝一聲采。看那任原時,怎生打扮:

  頭綰一窩穿心紅角子,腰繫一條絳羅翠袖三串帶兒,拴十二個玉蝴蝶牙子扣兒,主腰上排數對金鴛鴦踅褶襯衣。護膝中有銅襠銅袴,繳臁內有鐵片鐵環。扎腕牢拴,踢鞋緊繫。世間架海擎天柱,嶽下降魔斬將人。

  那部署道:「教師兩年在廟上不曾有對手,今年是第三番了,教師有甚言語,安覆天下眾香官?」

  任原道:「四百座軍州,七千餘縣治,好事香官,恭敬聖帝,都助將利物來,任原兩年白受了。今年辭了聖帝還鄉,再也不上山來了。東至日出,西至日沒,兩輪日月,一合乾坤,南及南蠻,北濟幽燕,敢有出來和我爭利物的麼?」

  說猶未了,燕青捺著兩邊人的肩臂,口中叫道:「有有!」

  從人背上直飛搶到獻臺上來。眾人齊發聲喊。那部署接著問道:「漢子,你姓甚名誰?那裏人氏?你從何處來?」

  燕青道:「我是山東張貨郎,特地來和他爭利物。」

  那部署道:「漢子,性命只在眼前,你省得麼?你有保人也無?」

  燕青道:「我就是保人,死了要誰償命?」

  部署道:「你且脫膊下來看。」

  燕青除了頭巾,光光的梳著兩個角兒,脫下草鞋,赤了雙腳,蹲在獻臺一邊,解了腿繃護膝,跳將起來,把布衫脫將下來,吐個架子,則見廟裏的看官如攪海翻江相似,迭頭價喝采,眾人都呆了。任原看了他這花繡,急健身材,心裏倒有五分怯他。

  殿門外月臺上本州太守坐在那裏彈壓,前後皂衣公吏環立七八十對,隨即使人來叫燕青下獻臺,來到面前。太守見了他這身花繡,一似玉亭柱上鋪著軟翠,心中大喜,問道:「漢子,你是那裏人氏?因何到此?」

  燕青道:「小人姓張,排行第一,山東萊州人氏,聽得任原招天下人相撲,特來和他爭交。」

  知州道:「前面那匹全副鞍馬,是我出的利物,把與任原。山棚上應有物件,我主張分一半與你,你兩個分了罷,我自抬舉你在我身邊。」

  燕青道:「相公,這利物倒不打緊,只要攧翻他,教眾人取笑,圖一聲喝采。」

  知州道:「他是一個金剛般一條大漢,你敢近他不得!」

  燕青道:「死而無怨。」

  再上獻臺來,要與任原定對。部署問他先要了文書,懷中取出相撲社條,讀了一遍。對燕青道:「你省得麼?不許暗算。」

  燕青冷笑道:「他身上都有準備,我單單只這個水棍兒,暗算他甚麼?」

  知州又叫部署來吩咐道:「這般一個漢子,俊俏後生,可惜了!你去與他分了這撲。」

  部署隨即上獻臺,又對燕青道:「漢子,你留了性命還鄉去罷,我與你分了這撲。」

  燕青道:「你好不曉事,知是我贏我輸!」

  眾人都和起來。只見分開了數萬香官,兩邊排得似魚鱗一般,廊廡屋脊上也都坐滿,只怕遮著了這對相撲。任原此時有心,恨不得把燕青丟去九霄雲外,跌死了他。部署道:「既然你兩個要相撲,今年且賽這對獻聖,都要小心著,各各在意。」

  淨淨地獻臺上只三個人,此時宿露盡收,旭日初起,部署拿著竹批,兩邊吩咐已了,叫聲:「看撲!」

  這個相撲,一來一往,最要說得分明。說時遲,那時疾,正如空中星移電掣相似,些兒遲慢不得。當時燕青做一塊兒蹲在右邊,任原先在左邊立個門戶,燕青只不動撣。初時獻臺上各占一半,中間心裏合交。任原見燕青不動撣,看看逼過右邊來,燕青只瞅他下三面。任原暗忖道:「這人必來弄我下三面。你看我不消動手,只一腳踢這廝下獻臺去。」

  任原看看逼將入來,虛將左腳賣個破綻,燕青叫一聲:「不要來!」

  任原卻待奔他,被燕青去任原左脅下穿將過去。任原性起,急轉身又來拿燕青,被燕青虛躍一躍,又在右脅下鑽過去。大漢轉身終是不便,三換換得腳步亂了。燕青卻搶將入去,用右手扭住任原,探左手插入任原交襠,用肩胛頂住他胸脯,把任原直托將起來,頭重腳輕,借力便旋四五旋,旋到獻臺邊,叫一聲:「下去!」

  把任原頭在下,腳在上,直攛下獻臺來。這一撲,名喚做「鵓鴿旋」,數萬的香官看了,齊聲喝采!

  那任原的徒弟們見攧翻了他師父,先把山棚拽倒,亂搶了利物。眾人亂喝打時,那二三十徒弟搶入獻臺來,知州那裏治押得住。

  不想旁邊惱犯了這個太歲,卻是「黑旋風」李逵看見了,睜圓怪眼,倒豎虎鬚,面前別無器械,便把杉剌子撧蔥般拔斷,象兩條杉木在手,直打將來。

  香官數內有人認得李逵的,說將出名姓來。外面做公人的齊入廟裏大叫道:「休教走了梁山泊『黑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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