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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四回 寧海軍宋江弔孝 涌金門張順歸神(3)


  有話即長,無話即短。且說中路大隊軍兵前隊關勝,直哨到東新橋,不見一個南軍。關勝心疑,退回橋外,使人回復宋先鋒。宋江聽了,使戴宗傳令,吩咐道:「且未可輕進。每日輪兩個頭領出哨。」

  頭一日,是花榮、秦明,第二日徐寧、郝思文,一連哨了數日,又不見出戰。此日又該徐寧、郝思文,兩個帶了數十騎馬,直哨到北關門來,見城門大開著,兩個來到弔橋邊看時,城上一聲擂鼓響,城裏早撞出一彪軍馬來。徐寧、郝思文急回馬時,城西偏路喊聲又起,一百余騎馬軍,衝在前面。徐寧並力死戰,殺出馬軍隊裏,回頭不見了郝思文。再回來看時,見數員將校,把郝思文活捉了入城去。

  徐寧急待回身,項上早中了一箭,帶著箭飛馬走時,六將背後趕來,路上正逢著關勝,救得回來,血暈倒了。六員南將,已被關勝殺退,自回城裏去了,慌忙報與宋先鋒知道。宋江急來看徐寧時,七竅流血。宋江垂淚,便喚隨軍醫士治療,拔去箭矢,用金槍藥敷貼。宋江且教扶下戰船內將息,自來看視。當夜三四次發昏,方知中了藥箭。宋江仰天嘆道:「『神醫』安道全,已被取回京師,此間又無良醫可救,必損吾股肱也!」傷感不已。

  吳用來請宋江回寨,主議軍情,勿以兄弟之情,誤了國家重事。宋江使人送徐寧到秀州去養病,不想箭中藥毒,調治不痊。且說宋江又差人去軍中打聽郝思文消息,次日,只見小軍來報道:「杭州北關門城上,把竹竿挑起郝思文頭來示眾。」

  方知道被方天定碎剮了。宋江見報,好生傷感。後半月徐寧已死,申文來報。宋江因折了二將,按兵不動,且守住大路。

  卻說李俊等引兵到北新橋駐紮,分軍直到古塘深山去處探路,聽得飛報道:「折了郝思文,徐寧中箭而死。」

  李俊與張順商議道:「尋思我等這條路道,第一要緊是去獨松關、湖州、德清二處沖要路口。抑且賊兵都在這裏出沒,我們若當住他咽喉道路,被他兩面來夾攻,我等兵少,難以迎敵。不若一發殺入西山深處,卻好屯紮。西湖水面好做我們戰場。山西後面,通接西溪,卻又好做退步。」

  便使小校,報知先鋒,請取軍令。次後引兵直過桃源嶺西山深處,在今時靈隱寺屯駐;山北面西溪山口,亦紮小寨,在今時古塘深處;前軍卻來唐家瓦出哨。當日張順對李俊說道:「南兵都已收入杭州城裏去了。我們在此屯兵,今經半月之久,不見出戰,只在山裏,幾時能夠獲功。小弟今欲從湖裏沒水過去,從水門中暗入城去,放火為號。哥哥便可進兵取他水門,就報與主將先鋒,教三路一齊打城。」

  李俊道:「此計雖好,恐兄弟獨力難成。」

  張順道:「便把這命報答先鋒哥哥許多年好情分,也不多了。」

  李俊道:「兄弟且慢去,待我先報與哥哥,整點人馬策應。」

  張順道:「我這裏一面行事,哥哥一面使人去報。比及兄弟到得城裏,先鋒哥哥已自知了。」

  當晚張順身邊藏了一把蓼葉尖刀,飽喫了一頓酒食。來到西湖岸邊,看見那三面青山,一湖綠水,遠望城郭,四座禁門,臨著湖岸。那四座門:錢塘門、涌金門、清波門、錢湖門。看官聽說,原來這杭州舊宋以前,喚做清河鎮。錢王手裏,改為杭州寧海軍,設立十座城門:東有菜市門、荐橋門;南有候潮門、嘉會門;西有錢湖門、清波門、涌金門、錢塘門;北有北關門、艮山門。高宗車駕南渡之後,建都於此,喚做「花花」臨安府,又添了三座城門。目今方臘佔據時,還是錢王舊都;城子方圓八十里,雖不比南渡以後,安排得十分的富貴,從來江山秀麗,人物奢華,所以相傳道:「上有天堂,下有蘇杭。」

  怎見得?

  江浙昔時都會,錢塘自古繁華。休言城內風光,且說西湖景物:

  有一萬頃碧澄澄掩映琉璃;
  列三千面青娜娜參差翡翠。
  春風湖上,艷桃濃李如描;
  夏日池中,綠蓋紅蓮似畫;
  秋雲涵如,看南國嫩菊堆金;
  冬雪紛飛,觀北嶺寒梅破玉。
  九裏松青煙細細,六橋水碧響泠泠。
  曉霞連映三天竺,暮雲深鎖二高峰。
  風生在猿呼洞口,雨飛來龍井山頭。
  三賢堂畔,一條鰲背侵天;
  四聖觀前,百丈祥雲繚繞。
  蘇公堤東坡古跡,孤山路和靖舊居。
  訪友客投靈隱去,簪花人逐淨慈來。
  平昔只聞三島遠,豈知湖北勝蓬萊?

  蘇東坡學士有詩贊道:

  湖光瀲灩晴偏好,山色空濛雨亦奇。
  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也相宜。

  又有古詞名《浣溪沙》為證:

  湖上朱橋響畫輪,溶溶春水浸春雲,碧琉璃滑淨無塵。
  當路游絲迎醉客,入花黃鳥喚行人,日斜歸去奈何春!

  這西湖,故宋時果是景致無比,說之不盡。張順來到西陵橋上,看了半晌。時當春暖,西湖水色拖藍,四面山光迭翠。張順看了道:「我身生在潯陽江上,大風巨浪,經了萬千,何曾見這一湖好水,便死在這裏,也做個快活鬼!」

  說罷,脫下布衫,放在橋下,頭上挽著個穿心紅的髾兒,下面著腰生絹水裙,繫一條脫膊,掛一口尖刀;赤著腳,鑽下湖裏去,卻從水底下摸將過湖來。此時已是初更天氣,月色微明,張順摸近涌金門邊,探起頭來,在水面上聽時,城上更鼓,卻打一更四點。城外靜悄悄地,沒一個人;城上女牆邊,有四五個人在那裏探望。張順再伏在水裏去了,又等半回,再探起頭來看時,女牆邊悄不見一個人。

  張順摸到水口邊看時,一帶都是鐵窗櫺隔著;摸裏面時,都是水簾護定,簾子上有繩索,索上縛著一串銅鈴。張順見窗櫺牢固,不能勾入城,舒只手入去,扯那水簾時,牽得索子上鈴響,城上人早發起喊來。張順從水底下,再鑽入湖裏伏了。聽得城上人馬下來,看那水簾時,又不見有人,都在城上說道:「鈴子響得蹺蹊,莫不是個大魚,順水游來,撞動了水簾。」

  眾軍漢看了一回,並不見一物,又各自去睡了。張順再聽時,城樓上已打三更,打了好一回更點,想必軍人各自去東倒西歪睡熟了。張順再鑽向城邊去,料是水裏入不得城。爬上岸來看時,那城上不見一個人在上面,便欲要爬上城去,且又尋思道:「倘或城上有人,卻不干折了性命,我且試探一試探。」

  摸些土塊,擲撒上城去。有不曾睡的軍士,叫將起來,再下來看水門時,又沒動靜。再上城來敵樓上看湖面上時,又沒一隻船隻。原來西湖上船隻,已奉方天定令旨,都收入清波門外和淨慈港內,別門俱不許泊船。眾人道:「卻是作怪?」

  口裏說道:「定是個鬼!我們各自睡去,休要睬他!」

  口裏雖說,卻不去睡,盡伏在女牆邊。張順又聽了一個更次,不見些動靜,卻鑽到城邊來聽,上面更鼓不響。張順不敢便上去,又把些土石拋擲上城去,又沒動靜。張順尋思道:「已是四更,將及天亮,不上城去,更待幾時?」

  卻才爬到半城,只聽得上面一聲梆子響,眾軍一齊起。張順從半城上跳下水池裏去,待要趁水沒時,城上踏弩、硬弓、苦竹箭、鵝卵石,一齊都射打下來。可憐張順英雄,就涌金門外水池中身死!詩曰:

  曾聞善戰死兵戎,善溺終然喪水中。
  瓦罐不離井上破,勸君莫但逞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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