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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冷面孔翻得轉一席成仇(3)


  鐵公子此時酒已半酣,又想著要行,因辭說道:「李兄才來,小弟本不該就要去,只因來得早,叨飲過多,況行色匆匆,不能久住,只得要先別了。」

  李公子因作色道:「鐵公子太欺人了,既要行,何不早去,為何小弟剛到,即一刻也不能留?這是明明欺小弟不足與飲了!」

  水運道:「鐵先生去是要去久了,實不為李先生起見。只是李先生才來,一杯也不共飲,未免恝然。方才王先生已有例,對飲過三巨觴。李先生也只照例對飲三觴罷。三觴飲後,去不去,留不留,聽憑主人,卻與客無干了。」

  李公子方回嗔作喜道:「水老丈此說還略略近情。」

  鐵公子無奈,只得又複坐下,與李公子對飲了三巨觴。

  飲才完,忽左右又報道:「張吏部的大公子來了。」

  眾人還未及答應,只見那張公子歪戴著一頂方巾,乜斜著兩隻色眼,糟包著一個麻臉,早吃得醉醺醺,一路叫將進來,道:「那一位是鐵兄,既要到我曆城縣來做豪傑,怎不會我一會?」

  鐵公子正立起身來,打量與他施禮,見他言語不遜,便立住答應道:「小弟便是鐵挺生,不知長兄要會小弟有何賜教?」

  張公子也不為禮,瞪著眼,對鐵公子看了又看,忽大笑說道:「我只道鐵兄是七個頭、八個膽的好漢子,卻原來青青眉目,白白面孔,真無異於女子。言且慢講,且先較一較酒量,看是如何?」

  眾人聽了,俱讚美道:「張兄妙論,大得英雄本色!」

  鐵公子道:「飲酒,飲情也,飲興也,飲興也,各有所思,故張旭神聖之傳,僅及三杯;淳於髡簪珥縱橫,盡乎一夜。而此時之飲,妙態百出,未嘗較量多寡以為雄。」

  張公子道:「既是飲態百出,安知較量多寡以為雄,又非飲態中之妙態哉!」

  即用手扯了鐵公子同坐下,叫左右斟起兩巨觴來,將一觴送與鐵公子,自取一觴在手,說道:「朋友飲酒,飲心也。我與兄初會面,知人知面不知心,且請一觴,看是如何。」

  因舉起觴來,一飲而幹。自幹了,遂舉空觴,要照幹鐵公子。鐵公子見他幹的爽快,無奈何只得勉強吃幹了。張公子見鐵公子吃幹,方歡喜道:「這才像個朋友。」

  一面又叫左右斟起兩觴,鐵公子因辭道:「小弟坐久,叨飲過多,適又陪王兄三觴,李兄三觴,方才又陪長兄一觴。賤量有限,實實不能再飲了。」

  張公子道:「既王、李二兄俱連三觴,何獨小弟就要一觴而止?是欺小弟了。不瞞長兄說,小弟在曆城縣中,也要算一個人物,從不受人之欺,豈肯受吾兄之欺哉!」

  因舉起觴來,又一飲而幹,自幹了,又要照幹鐵公子。

  鐵公子因來得早,又不曾吃飯,空心酒吃了這半日,實實有八九分醉意,拿著酒杯,只是不吃。因被那張公子催的緊急,轉放下酒杯,瞪著眼,靠著椅子,也不作聲,但把頭搖。張公子看見鐵公子光景不肯吃,便滿臉含怒道:「講明對飲,我吃了,你如何不吃?莫非你倚強欺我麼?」

  鐵公子一時醉的身子都軟了,靠著椅子,只是搖頭道:「吃得便吃,吃不得便不吃,有甚麼強?有甚麼欺?」

  張公子聽了,忍不住發怒道:「這杯酒你敢不吃麼?」

  鐵公子道:「不吃便怎麼?」

  張公子見說不吃,便勃然大怒道:「你這小畜生,只可在大名府使利,怎敢到我山東來裝腔!你不吃我這杯酒,我偏要你吃了去!」

  因拿起那杯酒來,照著鐵公子夾頭夾臉只一澆。

  鐵公子雖然醉了,心下卻還明白,聽見張公子罵他小畜生,又被澆了一頭一臉酒,著這一急,急得火星亂迸,因將酒都急醒了。忙跳起身來,將張公一把抓住,揉了兩揉道:「好大膽的奴才,怎敢到虎頭上來尋苑!」

  張公子被揉急了,便大叫道:「你敢打我麼?」

  鐵公子便兜嘴一掌,道:「打你便怎麼?」

  王、李二公子看見張公子被打,便一齊亂嚷道:「小畜生,這是甚麼所在,怎敢打人!」

  過公子也發話道:「好意留飲,乃敢倚酒撒野!快關門,不要放他走了,且打他個酒醒,再送到按院去治罪!」

  暗暗把嘴一呶,兩廂早走出七八個大漢,齊擁到面前。水運假勸道:「不要動粗!」

  因要上前來封鐵公子的手。鐵公子此時酒已急醒了,看見這些光景,已明知落局,轉冷笑一笑道:「一群瘋狗,怎敢來欺人!」

  因一手捉住張公子不放,一手將檯子一掀,那些肴饌碗盞,打翻一地。水運剛走到身邊,被鐵公子只一推,道:「看水小姐分上,饒你打!」

  早推跌去有丈餘遠,竟跌倒地上,扒不起來。

  王、李二公子看見勢頭兇惡,不敢上前,只是亂嚷亂叫道:「反了!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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