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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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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避弋鳥世外求仙 薄命人獄中絕食 話說項慧甫打發車夫走後,仍與瑞珊閒談,說起屍場裡,當日是如何光景來。瑞珊向真卿道:「大哥在法部當差,住家又離著很近。阿氏的容貌如何,舉動如何,大約必然知道。像這樣奇女子,我深以沒見過為恨。真翁不棄,可以略示梗概。」 真卿道:「阿氏住在監裡,著實可慘。前年與項慧甫看過一次。後來由審錄司審訊,我又看這一次。那時正在九月底,阿氏穿著藍布棉襖,一雙福履鞋,亂髮蓬鬆,形容枯槁,比上前次看時相差太遠了。起初部裡司獄,有個姓福的,因見阿氏情影實在可慘,跟提牢姓何名叫秦猜的,二人大發慈悲,每天以兩飯一粥,送給阿氏。監裡頭的女牢頭,也待她極好。山西司承審時,也很替她辯護。直至三十三年,歸了大理院,全都沒受什麼罪孽。一來她為人和厚,二來這案子裡很冤屈。所以連法部帶大理院,沒有一個人不庇護她的。過院之後,正卿沈家本、少卿劉若曾全極注意。後來把範氏、普雲二人被傳到院,拷問了三四個月,均無口供。還是阿氏上堂。證明他們二人此案無罪,然後才取保釋放的。當時堂上問她,說你把他們保出去,沒有他們的事,那麼殺人的兇手,究竟是誰呢?」 阿氏回說是丈夫已死,我亦不願活著,只求一死。連問了多少次,都是這話。急得沈正卿親自提審,問到歸期,始終也都是這話。沈正卿無可如何,只得暫且下獄聽候審訊。一面與法部堂官紹仁亭等商量。再給各偵探家去信,調查此案的原委。此案前連前後,自光緒三十二年,直到於今。部院裡審訊阿氏,皆極為嚴密。除有她母親德氏,常往監裡送錢。其餘的阿氏戚友,一概都不許見面。好在前些日子定案,把阿氏送部永遠監禁了,聞說現在阿氏已經混上夥計了,大概如今景況,還須好些。若像當初北所,蝨子臭蟲那樣多,犯人疥癬那樣烈害,恐怕那如花似玉的美人,早已就熬煎死了。說著蹩眉裂嘴,很替阿氏難過。瑞珊亦點頭讚歎,太息不止。慧甫道:「倒底農場人偏向著官場說話,他真給法部貼靴。」 說罷,嗤嗤而笑。眾人都不解何事。慧甫道:「你們沒聽說麼?他說南衙門監獄,自改名法部後,很是乾淨,這不是瞪眼冤人嗎,」一句引得瑞珊等全部笑了。真卿道:「不是我遮飾。現在監獄裡,實在好多了。比起從先監獄,強有百倍。如何你說得貼靴?」 慧甫搖手道:「得了得了。你是知其外,不察其內。你又沒坐過獄,如何知道不肮髒?」 兩人越說越擰,慧甫道:「你不用抬死杠。過日你細去看看,如果不肮髒,你叫我怎樣,我便怎麼樣。」 兩人說話聲音,越來越高。增元拿著筷子,只顧與瑞珊說話,不提防旁邊慧甫,猛然一拍桌子,拍的一聲,把增元手中筷子,碰掉地上。增元嚇了一跳,回頭見慧甫、真卿兩人,還是你爭我論,那裡吵嘴呢。引得礪寰等俱各失笑。 增元叫了堂倌,換了筷子,忽見車夫回來,回說謙安棧裡,聶老爺沒在家。棧房裡找了半天,不知上哪裡去了。慧甫忙問道:「沒叫他們別處找找去嗎?」 車夫回道:「別處也找了。夥計說,聶老爺出去,沒有准地方。及至有個地方,店裡也不甚知道。」 所以我趕著回來了。」 瑞珊聽了此話,哈哈笑道:「果不出我之所料。你們也不用見了,大概也見不著了。」 眾人驚問道:「什麼事見不著了?」 瑞珊道:「諸位不知道。」 隨把昨日出去,如何把皮包放下,故意使他看見,今日有事出來,故意給他個工夫,叫他遠走的話,細述一遍。眾人都點頭稱讚,佩服瑞珊的高見。礪寰道:「瑞哥的高見,人倒欽佩之至。只是案子也完了,何苦又讓他遠走?走不走的,有什麼關係呢?」 瑞珊道:「諸位不知,我有我的道理。以京城人物說,除去你們幾位,是我素所欽仰佩服之至的。至於別的機關,我簡直沒看起。當日此案發現,我到京裡來調查的時候,看見報紙揭截,聽了社會的輿論,那時我的心裡,十分的不明白,當時沒敢說話,拜了回烏翼尉,見了回宮道仁,探明玉吉逃走,我趕緊就走了。」 慧甫道:「這也奇怪。玉吉逃走,先生有何先知,知道他必在天津?」 瑞珊道:「這件事極容易明白。你要知道玉吉為人,是個有情有義的男子。慢說是姐妹情重,以致殺死春英,就是妒奸行兇的人,他與春阿氏既然有情,臨到棄凶逃走時,那一縷情絲也是不能斷的,一定在交通便利的地方,探聽阿氏消息,以定行止。所以調查已畢,即知玉吉出去,不在通州保定,便在天津,不然就在京城附近,決意不肯遠去。當時我出安定門,到過玉吉家的塋地。」 說到此處,自己斟了盅茶。礪寰與增元諸人全都點頭稱讚,嘆服瑞珊的細心。真卿亦聽得楞了。瑞珊道:「聶家看墳塋的人,名叫聶生,此人有四十來歲,貌極忠厚,據他說玉吉在他家裡,除去念書,便是寫書。那時我記他寫過兩句詩,句句都沉痛,另外又有兩句十四字湊成的聯,大概是最得意的句子,字字都對得很工,上句是「此生莫種想思草」下句是「來世當為姊妹花」。像這樣清而且麗的句子,足可見他與阿氏兩人,純乎是姊妹之情,決沒有不清的地方。當時我佩服之至,恨得即時就見了此人,方才痛快。誰想到天助成功,居然在天津地方,見了一幅對聯,寫的是一筆王字,對文是「欲殘秋蝶渾無夢,抵死春蠶尚有絲。下款落的是懺庵主人。」 當時我納悶的了不得,何故這懺庵主人,專寫這宗對文呢?尋來尋去,此人就住在隔壁,恰是玉吉,你道這事情奇不奇?」 說著,穿好衣服,又對眾人道:「明日上午,我打算約著慧甫,先到烏翼尉家裡,問他探訪的什麼情形,咱們幾下裡合在一起,若果情形相同,我們打一報告,省得疑案久懸,致使外國人看我們不起。」 眾人又極口稱讚道:「很好很好。二位若明天去,我們後天晚上,仍在這裡見面。」 礪寰道:「不妨多約幾個人,我們熱鬧一天。別管案定的怎麼樣,我們偵探了會子,大家聽明原委,心裡也痛快痛快。」 說著,走出元興堂。真卿的轎車,已在門前等候,大家拱手而散。約准明日上午,瑞珊與慧甫二人,去拜烏翼尉。 瑞珊同到棧房,知道聶玉吉已無蹤跡,問了問店夥計,聶老爺什麼時候走的,店夥計回道:「約有七八點鐘,便出去了。」 臨行並未留話。夥計一瞧,門兒敞著,趕忙的給鎖上了。瑞珊點點頭,不甚為意。想著玉吉為人,極其古怪。雖未留話,想必在屋裡案上,留下信簡,或在牆壁上,留幾行字,斷不能飄然而去的。不想進到屋裡,尋找半日,慢說字帖兒,就是一絲痕跡,全都沒有。遂不免納悶道:「事也奇怪,莫非他並未遠走,尋個清僻地方,尋死去了不成?」 此時欲待尋去,又無方法。有心求慧甫幫忙訪一訪,卻又不好開口。自己想了半天,轉又自慰道:「我既放了他,何苦又去追尋。及至我回來,不但無益,反而多事,不如放他遠去,或者他殉情死了,倒也乾淨。」 想到這裡,不免替著玉吉反倒為難起來。因此一夜工夫,不曾安睡。次日清晨早起,出院散步,忽有店夥計來回,說門外有人來訪,此人有三十以外,相貌魁梧,說話聲音很亮,現在櫃房裡打聽你老呢。瑞珊聽了,不知是誰,正欲出去接待,又見一店夥計陪進一個人來,果然是身材雄壯,聲音很亮,遠望著瑞珊嚷道:「瑞珊哥你一夜沒睡罷?」 瑞珊仔細一看,卻是市隱。隨著見禮問好,又陪笑答道:「果然一夜沒睡。你老先生何以這麼高眼,莫非要學學福爾摩斯嗎?」 兩人一面說笑,進屋落坐。瑞珊道:「昨日你也睡得好晚,如何卻起得這般早?」 市隱驚異道:「怪得很,我睡的早晚,你怎麼知道的?」 瑞珊笑道:「閣下將一進門,先以冷言刺我,我不得不以此作答。昨夕你若睡得不晚,不能與想甫見面,不見慧甫,你焉能來到我這裡,我是推理推測,究實確否,倒請你說給我聽聽。」 市隱點頭稱道:「果然不錯,倒底是偵探學家,別具隻眼。」 說著,取出紙煙,兩人吸著。市隱把昨日晚上如何通見慧甫,聽說你到京,已將玉吉訪明的話,細述一遍。又打聽如今玉吉往哪裡去了,又問項慧甫什麼時候來的?瑞珊一一答對。市隱道:「西洋偵探,到底比中國強。此事在外國境界,早已就訪明啦。豈有因一件事,擱起好幾年的。幸虧遇見了你,不然一輩子糊塗案,只知春阿氏冤,不知為什麼冤。只知蓋九城有嫌疑,究不清有什麼嫌疑。你這麼一來。合算把三四年來的疑竇,滿給剖解明白了,真是功德不小。」 瑞珊笑道:「論功我不敢居。像這樣希奇古怪的事,倒可以長點知識,不過這場事情,若與普通一般人說,他們未必了然。按著中國習俗,一男一女,從來就不許有感情。除去夫婦之外,若男子愛女子,女子愛男子,就算越禮,其實愛字亦有區別,像這玉吉、阿氏之愛,那愛字是出於志誠,斷不是尋常男婦所講的愛情可比。不可不知此中真像,你老先生知不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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