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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魏道士留住東嶽廟 單員外迎往二賢莊(3)


  雄信卻從亮處來到黑地,看不分明。叔寶此時有地洞也鑽將下去了,把頭鑽在草鋪底下,不肯抬頭起來。雄信腳底下踢著草鋪,不見人在那裡,叫手下:「扶秦爺起來相見。」

  三四個莊客,向前來扶。叔寶雖是病體,難便扯得動,他頭底下枕的草繩兒,已經十數日,都磨斷了。手下人把氈條一扯,當的一聲,拖出兩條金裝簡來。雄信此時,眼中已定下亮光來了,見金簡,知是真正叔寶也。也不顧草鋪上穢汙,將身伏倒道:「吾兄在潞州地方,受如此悽惶,單雄信不能為地主,羞見天下豪傑朋友。」

  叔寶到此,難道還不好認,只得以頭觸地,叩拜道:「兄長請起,恐賤軀穢汙,觸了仁兄貴體。」

  雄信流淚道:「為朋友者死,若是替得吾兄,雄信不惜以身代兄,何穢汙之有?」

  正是:

  已成蘭臭合,何問跡雲泥。

  回顧魏玄成道:「先生!先兄亡醮之事,暫且停幾日,叔寶兄零丁如此,學生不得在此拈香,把香儀禮物,先生都收下了。我與叔寶兄回,待此兄身體康健,即到寶宮來還願,就與先兄打亡醮,卻不是一舉而兩得。」

  吩咐手下:「秦爺騎不得馬,看一乘暖轎來。」

  魏玄成道:「少停片時。」轉鶴軒中去,將叔寶衣服取出,兩匹潞州綢,一件紫衣,一張批回,十數兩銀子,當了雄信面前,交與叔寶。

  雄信心中暗道:「這還是我家的馬價銀子哩。」

  叔寶舉手相謝,別了魏玄成,同雄信回到二賢莊去。自此魏玄成、秦叔寶、單雄信三人,都成了知己。到書房,雄信替叔寶沐浴更衣,設重茵迭褥。雄信與叔寶同榻而睡,將言語開闊他的胸襟,病體十分痊妥。日日有養胃的東西供給叔寶,還邀魏玄成來,與他盤桓,真賽過家人父子。正是:

  莫戀故鄉生處好,受恩深處便為家。

  只是山東叔寶的老母,愛子之心,無所不至,朝夕懸望,眼都望花了。又常聞得官府要拿家屬,又不知生死存亡,求籤問卜,越望越不回來,憂出一場大病,臥在床上,起身不得。苦是:

  心隨千里遠,病逐一愁來。

  還虧得叔寶平日善於交友,幾個通家的厚友,曉得叔寶在外日久,老母有病,眾人約會齊了,饋送些甘旨之費,又兼省問秦老伯母。秦母道:「通家子侄,都來候問,這也難得,都請進內房中來。」

  列坐榻前,共是四人:西門外異姓同居,今開鞭杖行的賈潤甫,齊州城裡與叔寶同當差的三友:唐萬仞、連明、同差出去的樊建威。秦母坐於床上,叔寶的娘子張氏,立在臥榻之後,以帳幔遮體。秦母見兒子這一班朋友都坐在床前,睹景傷情,不覺滾下淚來。「列位賢侄,不棄老朽,特來看我,足見厚情;但不知我兒秦瓊,如何下落,一去不回,好教我肝腸都斷。」

  賈潤甫等對道:「大哥一去不回,真好奇怪,老伯母且放心,吉人天相,料無十分大慮,不爭早晚,多應到家。」

  秦母埋怨樊虎道:「樊建威,吾兒六月裡同你差出門,燒腳步紙起身,你便九月回來了,如今隆冬天氣,吾兒音信全無,多應不在人世了……」

  媳婦聽得婆婆這一句話兒,幼婦不敢高聲,在帷幔中啾啾唧唧也啼哭起來。眾友異口同聲,都埋怨樊虎道:「樊建威!你幹的什麼事?常言道:『同行無疏伴。』一齊出門,難道不知秦大哥路上為何擔閣,端的幾時就該回來,如今為何還不到家?老伯母止生得大哥一人,久不回家,舉目無親,教他怎不牽掛。」

  樊虎道:「諸兄在上,老伯母與秦大嫂埋怨,小弟不敢分辯,諸兄是做豪傑的人,豈不知『在家千日好,出外片時難。』六月裡山東趕到長安,兵部衙門掛號,守批回,就擔誤了兩個月。到八月十五日,才領了批。秦大哥到臨潼山,適遇唐國公遇了強盜,正在廝殺之際,大哥抱不平起來,救了唐公,出得關外,匆匆的分了行李。他往潞州,我往澤州,不想盤纏銀子,總放在我的箱內。及至分路之後,方才曉得,途中也用盡了,如今等不得他回來,也補送在此。」

  把一包銀子放在榻前。秦母道:「我有十兩銀子,教他買潞綢的,想必他也拿來盤纏了。」

  樊虎道:「我到澤州的時節,馬刺史又往太原,恭賀唐公李爺去了。兩個犯人,養在下處,卻又柴荒米貴。及至官回,投文領批,盤費俱無了。」

  秦母道:「這都是你的事,你此後可曉得我兒的消息呢?」

  樊虎道:「若算起路程日子,唐公李爺到太原時,秦大哥已該到潞州了,那時蔡刺史還不曾出門,是斷乎先投過文了。我曉得秦大哥是個燥性的人,難道為了批回,擔誤在潞州不成?我若是有盤費,也枉道到潞州尋他,討個的信,因沒了盤費,逕自來了,那裡曉得秦大哥還不到家?」

  眾友道:「這個也難怪你,只是如今你卻辭不得勞苦,還往潞州抓尋叔寶兄回來,才是道理。」

  樊虎道:「老伯母不要煩惱,寫一封書起來,待小侄拿了到潞州去,抓尋大哥回來便了。」

  秦母命丫環取文房四寶,呵開凍筆,寫幾個字,封將起來,把樊虎補還的解軍銀子,一同付與樊虎道:「這銀子你原拿去,盤纏他回來卻不是好。」

  樊虎道:「小侄自盤纏去,見了大哥,也就盤纏他回來了,何必要動他前日的銀子。」

  秦母道:「你還是拿去,只覺兩便。」

  眾人道:「如今只要急尋大哥回來,你便多帶些盤纏去也好,不如從了老伯母之命。」

  樊虎道:「如此小侄就此告別,去尋大哥了。」

  秦母道:「遠勞你,卻是不當。」

  眾人將送來的銀錢,都安在秦母榻前,各散去訖。

  樊虎回家,收拾包裹行囊,離了齊州,竟奔河東潞州一路,畢竟不知可尋得著否?

  懶聞村婦語,怕聽野猿啼。

  ◆總評:秦叔寶,虧著命裡帶著魏道士、單員外這幾個恩星,若是命裡沒有,要在世界上尋,恐不能遇巧如此。(原評)

  窮到賣馬,還要找上一場大病,此正窮乏拂亂,天所以玉成之也。況乎魏公之全英雄于困頓,雄信之極恩禮於窮交,俱繇此一病生出,則此病亦何可少也!獨恨母既因望子不至而沉痾,子複因疾遄歸而被禍,其為叔寶,累不小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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