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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回 東窗下夫妻設計 風波亭父子歸神(2)


  岳爺道:「恩公有所不知,我前日奉旨進京,到金山上去訪那道悅禪師,他說此去臨安,必有牢獄之災,再三的勸我棄職修行。我只為一心盡忠報國,不聽他言。臨行贈我幾句偈言,一向不解,今日下雨,就有些應驗了!恐朝廷要去我了!」

  倪完道:「不知是那幾句偈言?帥爺試說與小官聽聽看。」

  岳爺道:「他前四句說的是:『歲底不足,提防天哭。奉下兩點,將人茶毒。』我想今日是臘月二十九日,豈不是『歲底不足』麼?恰恰下起雨來,豈不是『天哭』麼?『奉』下加將兩點,豈不是個『秦』字?『將人茶毒』,正是毒我了!這四句已經應驗。後四句道是:『老柑騰挪,纏人奈何?切些把舵,留意風波!』這四句還解不來,大約是要去我的意思。也罷!恩公借紙筆來一用。」

  倪完即將紙筆取來。岳爺修書一封,把來封好,遞與倪完道:「恩公請收下此書。倘我死後,拜煩恩公前往朱仙鎮去。我那大營內,是我的好友施全、牛皋護著帥印;還有一班弟兄們,個個是英雄好漢。倘若間我兇信,必然做出事來,豈不壞了我的忠名?恩公可將此書投下,一則救了朝廷,二來全了我嶽飛的名節,陰功不小!」

  倪完道:「小官久已看破世情,若是帥爺安然出獄便罷,倘果有甚麼三長兩短,小官也不戀這一點微奉,帶了家眷回鄉去做個安逸人。小官家離朱仙鎮不遠,順便將這封書送去便了!」

  兩個人一面吃酒,一面說話。

  忽見禁子走來,輕輕的向倪完耳邊說了幾句。倪完吃了一驚,不覺耳紅面赤。岳爺道:「為著何事,這等驚慌?」

  倪完料瞞不過,只得跪下稟道:「現有聖旨下了!」

  岳爺道:「敢是要去我了?」

  倪完道:「果有此旨意,只是小官等怎敢!」

  岳爺道:「這是朝廷之命,怎敢有違?但是岳雲、張憲猶恐有變,你可去叫他兩個出來,我自有處置。」

  倪完即喚心腹去報知王能、李直,一面請到岳雲、張憲。

  岳爺道:「朝廷旨意下來,未知吉凶。可一同綁了,好去接旨。」

  嶽雲道:「恐怕朝廷要去我們父子,怎麼綁了去?」

  岳爺道:「犯官接旨,自然要綁了去。」

  岳爺就親自動手,將二人綁了,然後自己也叫禁子綁起,問道:「在那裡接旨?」

  倪完道:「在風波亭上。」

  岳爺道:「罷了,罷了!那道悅和尚的偈言,有一句:『留意風波。』我只道是揚子江中的風波,誰知牢中也有甚麼『風波亭』!不想我三人,今日死於這個地方!」

  岳雲、張憲道:「我們血戰功勞,反要去我們,我們何不打出去?」

  岳爺喝道:「胡說!自古忠臣不怕死,大丈夫視死如歸,何足懼哉!且在冥冥之中,看那奸臣受用到幾時!」

  就大踏步走到風波亭上。兩邊禁子不由分說,拿起麻繩來,將岳爺父子三人勒死於亭上。

  時岳爺三十九歲,公子岳雲二十三歲。三人歸天之時,忽然狂風大作,燈火皆滅,黑霧漫天,飛沙走石。

  後人讀史至此,無不傷心慘切,唾駡秦檜夫妻並那些依附權奸為逆者。後人有吊岳王詩曰:
  
  金人鐵騎蕩征塵,南渡安危系此身。
  二帝不歸天地老,可憐泉下泣孤臣!

  又詩曰:
  遺恨高宗不鑒忠,感斯墓木撼天風。
  赤心為國遭讒沒,青史徒修百戰功!

  又詩曰:
  華表松枝向北寒,周情孔思楷模看。
  湖波已泄金牌恨,絮酒無人酬曲端。

  又詩曰:
  忠臣為國死銜冤,天道昭昭自可憐。
  留得青青公道史,是非千載在人間。

  又詩曰:
  雙劍龍飛脫寶函,將軍扼腕虎眈眈。
  奸邪誤國忠良死,千古令人恨不甘!

  又詩曰:
  劍戟橫空殺氣高,金兵百萬望風逃。
  自從公死錢塘後,宋室江山把不牢。

  又詩曰:
  泰山頹倒哲人萎,白玉樓成似有期。
  天道朦朦無可問,人心憤憤豈無為?

  一生忠義昭千古,滿腔豪氣吐虹霓。
  奸臣未死身先喪,常使英雄淚濕衣!

  又詩曰:
  報國忘軀矢血誠,誰教萬里壞長城?
  十年憤積龍沙遠,一死身嫌泰岱輕。
  自願藏弓雖弱主,何來叩馬有書生?
  於今墓畔南枝樹,猶見忠魂怒未平。

  又詩曰:
  十二牌來馬首東,郾城憔悴哭相從。
  千年宗社孤墳在,百戰金兵寸鐵空!
  徑草有靈枝不北,江湖無恙水流東。
  堪嗟詞客經年過,惆悵遙吟夕照中!

  後又有過岳王墳而作者,曰:

  將軍埋骨處,過客式英風。
  北伐生前烈,南枝死後忠。
  山川戎馬異,涕淚古今同。
  淒絕封丘草,蒼蒼落照中!

  浙江衢州太學生徐應鑣有祭岳王文雲:

  嗚呼!維王生焉義烈,死矣忠良。恒矢心以攘金虜,每銳志以複封疆。奇勳未入淩煙之間,奸計先成偃月之堂。含冤泉壤,地久天長;中原塗炭,故國荒涼。歎狐奔而兔逐,恨狼競以鴟張!王如在也,必能保全社稷;王今沒矣,伊誰力挽頹唐?鯫生才譾,事類參商。方徙薪乎曲突,忽禍起于蕭牆。立身迥異於禽獸,含汙忍入於犬羊。捨生取義,扶植綱常。來今往古,人誰不死?轟轟烈烈,萬古流芳!
  嗚呼!罄南山之竹而書情無盡,決東海之波而流恨難量。王之名,與天地同大;王之德,與日月爭光。
  嗚呼哀哉!伏維尚饗。

  當時倪完痛哭一場,那王能、李直得知此事,暗暗買了三口棺木,抬放牆外。獄卒禁子俱是一路的,將三人的屍骨從牆上吊出,連夜入棺盛殮,寫了記號,悄悄的抬出了城,到西湖邊爬開了螺螄殼,將棺埋在裡面。那倪完也不等到天明,當夜收拾行囊,挨出城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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