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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第十四回 心猿歸正 六賊無蹤

  詩曰:

  佛即心兮心即佛,心佛從來皆要物。
  若知無物又無心,便是真心法身佛。
  法身佛,沒模樣,一顆圓光涵萬象。
  無體之體即真體,無相之相即實相。
  非色非空非不空,不來不向不回向。
  無異無同無有無,難捨難取難聽望。
  內外靈光到處同,一佛國在一沙中。
  一粒沙含大千界,一個身心萬法同。
  知之須會無心訣,不染不滯為淨業。
  善惡千端無所為,便是南無釋迦葉。

  卻說那劉伯欽與唐三藏驚驚慌慌,又聞得叫聲:「師父來也!」

  眾家僮道:「這叫的必是那山腳下石匣中老猿。」

  太保道:「是他,是他。」

  三藏問:「是甚麼老猿?」

  太保道:「這山舊名五行山,因我大唐王征西定國,改名兩界山。先年間曾聞得老人家說:王莽篡漢之時,天降此山,下壓著一個神猴,不怕寒暑,不吃飲食,自有土神監押,教他饑餐鐵丸,渴飲銅汁。自昔到今,凍餓不死。這叫必定是他。長老莫怕,我們下山去看來。」

  三藏只得依從,牽馬下山。行不數里,只見那石匣之間果有一猴,露著頭,伸著手,亂招手道:「師父,你怎麼此時才來?來得好,來得好。救我出來,我保你上西天去也。」

  這長老近前細看,你道他是怎生模樣:

  尖嘴縮腮,金睛火眼。
  頭上堆苔蘚,耳中生薜蘿。
  鬢邊少髮多青草,頷下無鬚有綠莎。
  眉間土,鼻凹泥,十分狼狽;指頭粗,手掌厚,塵垢餘多。
  還喜得眼睛轉動,喉舌聲和。
  語言雖利便,身體莫能那。
  正是五百年前孫大聖,今朝難滿脫天羅。

  劉太保誠然膽大,走上前來,與他拔去了鬢邊草,頷下莎,問道:「你有甚麼說話?」

  那猴道:「我沒話說,教那個師父上來,我問他一問。」

  三藏道:「你問我甚麼?」

  那猴道:「你可是東土大王差往西天取經去的麼?」

  三藏道:「我正是,你問怎麼?」

  那猴道:「我是五百年前大鬧天宮的齊天大聖,只因犯了誑上之罪,被佛祖壓於此處。前者有個觀音菩薩,領佛旨意,上東土尋取經人。我教他救我一救,他勸我再莫行兇,歸依佛法,盡慇懃保護取經人,往西方拜佛,功成後自有好處。故此晝夜提心,晨昏弔膽,只等師父來救我脫身。我願保你取經,與你做個徒弟。」

  三藏聞言,滿心歡喜道:「你雖有此善心,又蒙菩薩教誨,願入沙門,只是我又沒斧鑿,如何救得你出?」

  那猴道:「不用斧鑿,你但肯救我,我自出來也。」

  三藏道:「我自救你,你怎得出來?」

  那猴道:「這山頂上有我佛如來的金字壓帖,你只上山去將帖兒揭起,我就出來了。」

  三藏依言,回頭央浼劉伯欽道:「太保啊,我與你上山走一遭。」

  伯欽道:「不知真假何如?」

  那猴高叫道:「是真,決不敢虛謬。」

  伯欽只得呼喚家僮,牽了馬匹。他卻扶著三藏,復上高山。攀籐附葛,只行到那極巔之處,果然見金光萬道,瑞氣千條,有塊四方大石,石上貼著一封皮,卻是「唵嘛呢叭咪吽」六個金字。三藏近前跪下,朝石頭看著金字,拜了幾拜,望西禱祝道:「弟子陳玄奘,特奉旨意求經。果有徒弟之分,揭得金字,救出神猴,同證靈山;若無徒弟之分,此輩是個兇頑怪物,哄賺弟子,不成吉慶,便揭不得起。」

  祝罷又拜。拜畢,上前將六個金字輕輕揭下。只聞得一陣香風,劈手把壓帖兒刮在空中,叫道:「吾乃監押大聖者。今日他的難滿,吾等回見如來,繳此封皮去也。」

  嚇得個三藏與伯欽一行人望空禮拜。逕下高山,又至石匣邊,對那猴道:「揭了壓帖矣,你出來罷。」

  那猴歡喜,叫道:「師父,你請走開些,我好出來,莫驚了你。」

  伯欽聽說,領著三藏,一行人回東即走。走了五七里遠近,又聽得那猴高叫道:「再走,再走。」

  三藏又行了許遠,下了山,只聞得一聲響喨,真個是地裂山崩。眾人盡皆悚懼。只見那猴早到了三藏的馬前,赤淋淋跪下,道聲:「師父,我出來也。」

  對三藏拜了四拜,急起身,與伯欽唱個大喏道:「有勞大哥送我師父,又承大哥替我臉上薅草。」

  謝畢,就去收拾行李,扣背馬匹。那馬見了他,腰軟蹄矬,戰兢兢的立站不住。蓋因那猴原是弼馬溫,在天上看養龍馬的,有些法則,故此凡馬見他害怕。

  三藏見他意思,實有好心,真個像沙門中的人物,便叫:「徒弟啊,你姓甚麼?」

  猴王道:「我姓孫。」

  三藏道:「我與你起個法名,卻好呼喚。」

  猴王道:「不勞師父盛意,我原有個法名,叫做孫悟空。」

  三藏歡喜道:「也正合我們的宗派。你這個模樣,就像那小頭陀一般,我與你起個混名,稱為行者,好麼?」

  悟空道:「好,好,好。」

  自此時又稱為孫行者。

  那伯欽見孫行者一心收拾要行,卻轉身對三藏唱個喏道:「長老,你幸此間收得個好徒,甚喜,甚喜。此人果然去得。我卻告回。」

  三藏躬身作禮相謝道:「多有拖步,感激不勝。回府多多致意令堂老夫人、令荊夫人,貧僧在府多擾,容回時踵謝。」

  伯欽回禮,遂此兩下分別。

  卻說那孫行者請三藏上馬,他在前邊背著行李,赤條條,拐步而行。不多時,過了兩界山,忽然見一隻猛虎,咆哮剪尾而來。三藏在馬上驚心。行者在路傍歡喜道:「師父莫怕他,他是送衣服與我的。」

  放下行李,耳朵裏拔出一個針兒,迎著風,幌一幌,原來是個碗來粗細一條鐵棒。他拿在手中,笑道:「這寶貝,五百餘年不曾用著他,今日拿出來掙件衣服兒穿穿。」

  你看他拽開步,迎著猛虎,道聲:「業畜!那裏去!」

  那隻虎蹲著身,伏在塵埃,動也不敢動動。卻被他照頭一棒,就打的腦漿迸萬點桃紅,牙齒噴幾珠玉塊。諕得那陳玄奘滾鞍落馬,咬指道聲:「天那!天那!劉太保前日打的斑斕虎,還與他鬥了半日;今日孫悟空不用爭持,把這虎一棒打得稀爛。正是強中更有強中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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