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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行者歡喜領教。菩薩上前,把那小龍的項下明珠摘了,將楊柳枝蘸出甘露,往他身上拂了一拂,吹口仙氣,喝聲叫:「變!」

  那龍即變做他原來的馬匹毛片。又將言語吩咐道:「你須用心還了業障,功成後超越凡龍,還你個金身正果。」

  那小龍口啣著橫骨,心心領諾。菩薩教悟空領他去見三藏。「我回海上去也。」

  行者扯住菩薩不放道:「我不去了,我不去了。西方路這等崎嶇,保這個凡僧,幾時得到?似這等多磨多折,老孫的性命也難全,如何成得甚麼功果?我不去了,我不去了。」

  菩薩道:「你當年未成人道,且肯盡心修悟;你今日脫了天災,怎麼倒生懶惰?我門中以寂滅成真,須是要信心正果。假若到了那傷身苦磨之處,我許你叫天天應,叫地地靈;十分再到那難脫之際,我也親來救你。你過來,我再贈你一般本事。」

  菩薩將楊柳葉兒摘下三個,放在行者的腦後,喝聲:「變!」

  即變做三根救命的毫毛。教他:「若到那無濟無主的時節,可以隨機應變,救得你急苦之災。」

  行者聞了這許多好言,才謝了大慈大悲的菩薩。那菩薩香風繞繞,彩霧飄飄,逕轉普陀而去。

  這行者才按落雲頭,揪著那龍馬的頂鬃,來見三藏道:「師父,馬有了也。」

  三藏一見,大喜道:「徒弟,這馬怎麼比前反肥盛了些?在何處尋著的?」

  行者道:「師父,你還做夢哩。卻才是金頭揭諦請了菩薩來,把那澗裏龍化作我們的白馬,其毛片相同,只是少了鞍轡。著老孫揪將來也。」

  三藏大驚道:「菩薩何在?待我去拜謝他。」

  行者道:「菩薩此時已到南海,不耐煩矣。」

  三藏就撮土焚香,望南禮拜。拜罷,起身即與行者收拾前進。行者喝退了山神、土地,吩咐了揭諦、功曹,卻請師父上馬。三藏道:「那無鞍轡的馬,怎生騎得?且待尋船渡過澗去,再作區處。」

  行者道:「這個師父好不知時務!這個曠野山中,船從何來?這匹馬,他在此久住,必知水勢,就騎著他做個船兒過去罷。」

  三藏無奈,只得依言,跨了剗馬。行者挑著行囊。到了澗邊。只見那上流頭,有一個漁翁,撐著一個枯木的栰子,順流而下。行者見了,用手招呼道:「那老漁,你來,你來。我是東土取經去的,我師父到此難過,你來渡他一渡。」

  漁翁聞言,即忙撐攏。行者請師父下了馬,扶持左右。三藏上了栰子,揪上馬匹,安了行李。那老漁撐開栰子,如風似箭,不覺的過了鷹愁陡澗,上了西岸。三藏教行者解開包袱,取出大唐的幾文錢鈔,送與老漁。老漁把栰子一篙撐開道:「不要錢,不要錢。」

  向中流渺渺茫茫而去。三藏甚不過意,只管合掌稱謝。行者道:「師父休致意了,你不認得他?他是此澗裏的水神。不曾來接得我老孫,老孫還要打他哩。只如今免打就夠了他的,怎敢要錢!」

  那師父也似信不信,只得又跨著剗馬,隨著行者,逕投大路,奔西而去。這正是:

  廣大真如登彼岸,誠心了性上靈山。

  同師前進,不覺的紅日沉西,天光漸晚。但見:

  淡雲撩亂,山月昏蒙。
  滿天霜色生寒,四面風聲透體。
  孤鳥去時蒼渚闊,落霞明處遠山低。
  疏林千樹吼,空嶺獨猿啼。
  長途不見行人跡,萬里歸舟入夜時。

  三藏在馬上遙觀,忽見路傍一座莊院。三藏道:「悟空,前面人家,可以借宿,明早再行。」

  行者擡頭看見道:「師父,不是人家莊院。」

  三藏道:「如何不是?」

  行者道:「人家莊院,卻沒飛魚穩獸之脊,這斷是個廟宇庵院。」

  師徒們說著話,早已到了門首。三藏下了馬,只見那門上有三個大字,乃「里社祠」,遂入門裏。那裏邊有一個老者,項掛著數珠兒,合掌來迎,叫聲:「師父請坐。」

  三藏慌忙答禮,上殿去參拜了聖像。那老者即呼童子獻茶。茶罷,三藏問老者道:「此廟何為『里社』?」

  老者道:「敝處乃西番哈咇國界。這廟後有一莊人家,共發虔心,立此廟宇。里者,乃一鄉里地;社者,乃一社土神。每遇春耕、夏耘、秋收、冬藏之日,各辦三牲花果,來此祭社,以保四時清吉、五穀豐登、六畜茂盛故也。」

  三藏聞言,點頭誇讚:「正是『離家三里遠,別是一鄉風』。我那裏人家,更無此善。」

  老者卻問:「師父仙鄉是何處?」

  三藏道:「貧僧是東土大唐國,奉旨意,上西天拜佛求經的。路過寶坊,天色將晚,特投聖祠,告宿一宵,天光即行。」

  那老者十分歡喜,道了幾聲:「失迎。」

  又叫童子辦飯。三藏吃畢,謝了。

  行者的眼乖,見他房簷下有一條搭衣的繩子,走將去,一把扯斷,將馬腳繫住。那老者笑道:「這馬是那裏偷來的?」

  行者怒道:「你那老頭子,說話不知高低。我們是拜佛的聖僧,又會偷馬?」

  老兒笑道:「不是偷的,如何沒有鞍轡韁繩,卻來扯斷我晒衣的索子?」

  三藏陪禮道:「這個頑皮,只是性燥。──你要拴馬,好生問老人家討條繩子,如何就扯斷他的衣索?──老先生,休怪,休怪。我這馬,實不瞞你說,不是偷的。昨日東來,至鷹愁陡澗,原有騎的一匹白馬,鞍轡俱全。不期那澗裏有條孽龍,在彼成精,他把我的馬連鞍轡一口吞之。幸虧我徒弟有些本事,又感得觀音菩薩來澗邊擒住那龍,教他就變做我原騎的白馬,毛片俱同,馱我上西天拜佛。今此過澗,未經一日,卻到了老先的聖祠,還不曾置得鞍轡哩。」

  那老者道:「師父休怪,我老漢作笑耍子,誰知你高徒認真。我小時也有幾個村錢,也好騎匹駿馬。只因累歲迍邅,遭喪失火,到此沒了下梢,故充為廟祝,侍奉香火。幸虧這後莊施主家募化度日。我那裏倒還有一副鞍轡,是我平日心愛之物,就是這等貧窮,也不曾捨得賣了。才聽老師父之言,菩薩尚且救護神龍,教他化馬馱你,我老漢卻不能少有周濟。明日將那鞍轡取來,願送老師父,扣背前去,乞為笑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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