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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行者道:「你是也不知。老孫因為鬧天宮,偷了仙丹,盜了蟠桃,竊了御酒,被小聖二郎擒住,押在斗牛宮前,眾天神把老孫斧剁鎚敲,刀砍劍刺,火燒雷打,也不曾損動分毫。又被那太上老君拿了我去,放在八卦爐中,將神火鍛煉,煉做個火眼金睛,銅頭鐵臂。不信,你再築幾下,看看疼與不疼?」

  那怪道:「你這猴子,我記得你鬧天宮時,家住在東勝神洲傲來國花果山水簾洞裏,到如今久不聞名,你怎麼來到這裏,上門子欺我?莫敢是我丈人去那裏請你來的?」

  行者道:「你丈人不曾去請我。因是老孫改邪歸正,棄道從僧,保護一個東土大唐駕下御弟,叫做三藏法師,往西天拜佛求經,路過高莊借宿,那高老兒因話說起,就請我救他女兒,拿你這饢糠的夯貨。」

  那怪一聞此言,丟了釘鈀,唱個大喏道:「那取經人在那裏?累煩你引見引見。」

  行者道:「你要見他怎的?」

  那怪道:「我本是觀世音菩薩勸善,受了他的戒行,這裏持齋把素,教我跟隨那取經人往西天拜佛求經,將功折罪,還得正果。教我等他這幾年,不聞消息。今日既是你與他做了徒弟,何不早說取經之事,只倚兇強,上門打我?」

  行者道:「你莫詭詐欺心軟我,欲為脫身之計。果然是要保護唐僧,略無虛假,你可朝天發誓,我才帶你去見我師父。」

  那怪撲的跪下,望空似搗碓的一般,只管磕頭道:「阿彌陀佛,南無佛,我若不是真心實意,還教我犯了天條,劈屍萬段。」

  行者見他賭咒發願,道:「既然如此,你點把火來燒了你這住處,我方帶你去。」

  那怪真個搬些蘆葦荊棘,點著一把火,將那雲棧洞燒得像個破瓦窰。對行者道:「我今已無罣礙了,你卻引我去罷。」

  行者道:「你把釘鈀與我拿著。」

  那怪就把鈀遞與行者。行者又拔了一根毫毛,吹口仙氣,叫:「變!」

  即變做一條三股麻繩,走過來,把手背綁剪了。那怪真個倒背著手,憑他怎麼綁縛。卻又揪著耳朵,拉著他,叫:「快走,快走。」

  那怪道:「輕著些兒,你的手重,揪得我耳根子疼。」

  行者道:「輕不成,顧你不得。常言道:『善豬惡拿。』只等見了我師父,果有真心,方才放你。」

  他兩個半雲半霧的,逕轉高家莊來。有詩為證:

  金性剛強能剋木,心猿降得木龍歸。
  金從木順皆為一,木戀金仁總發揮。
  一主一賓無間隔,三交三合有玄微。
  性情並喜貞元聚,同證西方話不違。

  頃刻間到了莊前。行者拑著他的鈀,揪著他的耳道:「你看那廳堂上端坐的是誰?乃吾師也。」

  那高氏諸親友與老高,忽見行者把那怪背綁揪耳而來,一個個忻然迎到天井中,道聲:「長老,長老,他正是我家的女婿。」

  那怪走上前,雙膝跪下,背著手,對三藏叩頭,高叫道:「師父,弟子失迎。早知是師父住在我丈人家,我就來拜接,怎麼又受到許多周折?」

  三藏道:「悟空,你怎麼降得他來拜我?」

  行者才放了手,拿釘鈀柄兒打著,喝道:「獃子,你說麼。」

  那怪把菩薩勸善事情,細陳了一遍。

  三藏大喜,便叫:「高太公,取個香案用用。」

  老高即忙擡出香案。三藏淨了手焚香,望南禮拜道:「多蒙菩薩聖恩。」

  那幾個老兒也一齊添香禮拜。拜罷,三藏上廳高坐,教悟空放了他繩。行者才把身抖了一抖,收上身來,其縛自解。那怪從新禮拜三藏,願隨西去。又與行者拜了,以先進者為兄,遂稱行者為師兄。三藏道:「既從吾善果,要做徒弟,我與你起個法名,早晚好呼喚。」

  他道:「師父,我是菩薩已與我摩頂受戒,起了法名,叫做豬悟能也。」

  三藏笑道:「好,好。你師兄叫做悟空,你叫做悟能,其實是我法門中的宗派。」

  悟能道:「師父,我受了菩薩戒行,斷了五葷三厭,在我丈人家持齋把素,更不曾動葷。今日見了師父,我開了齋罷。」

  三藏道:「不可,不可。你既是不吃五葷三厭,我再與你起個別名,喚為八戒。」

  那獃子歡歡喜喜道:「謹遵師命。」

  因此又叫做豬八戒。

  高老見這等去邪歸正,更十分喜悅,遂命家僮安排筵宴,酬謝唐僧。八戒上前扯住老高道:「爺,請我拙荊出來拜見公公、伯伯,如何?」

  行者笑道:「賢弟,你既入了沙門,做了和尚,從今後,再莫題起那『拙荊』的話說。世間只有個火居道士,那裏有個火居的和尚?我們且來敘了坐次,吃頓齋飯,趕早兒往西天走路。」

  高老兒擺了桌席,請三藏上坐;行者與八戒坐於左右兩傍;諸親下坐。高老把素酒開樽,滿斟一杯,奠了天地,然後奉與三藏。三藏道:「不瞞太公說,貧僧是胎裏素,自幼兒不吃葷。」

  老高道:「因知老師清素,不曾敢動葷。此酒也是素的,請一杯不妨。」

  三藏道:「也不敢用酒,酒是我僧家第一戒者。」

  悟能慌了道:「師父,我自持齋,卻不曾斷酒。」

  悟空道:「老孫雖量窄,吃不上罈把,卻也不曾斷酒。」

  三藏道:「既如此,你兄弟們吃些素酒也罷,只是不許醉飲誤事。」

  遂而他兩個接了頭鍾。各人俱照舊坐下,擺下素齋。說不盡那杯盤之盛,品物之豐。

  師徒們宴罷,老高將一紅漆丹盤,拿出二百兩散碎金銀,奉三位長老為途中之費;又將三領綿布褊衫為上蓋之衣。三藏道:「我們是行腳僧,遇莊化飯,逢處求齋,怎敢受金銀財帛?」

  行者近前,掄開手抓了一把,叫:「高才,昨日累你引我師父,今日招了一個徒弟,無物謝你,把這些碎金碎銀,權作帶領錢,拿了去買草鞋穿。以後但有妖精,多作成我幾個,還有謝你處哩。」

  高才接了,叩頭謝賞。老高又道:「師父們既不受金銀,望將這粗衣笑納,聊表寸心。」

  三藏又道:「我出家人,若受了一絲之賄,千劫難修。只是把席上吃不了的餅果,帶些去做乾糧足矣。」

  八戒在傍邊道:「師父、師兄,你們不要便罷,我與他家做了這幾年女婿,就是掛腳糧也該三石哩。──丈人啊,我的直裰,昨晚被師兄扯破了,與我一件青錦袈裟;鞋子綻了,與我一雙好新鞋子。」

  高老聞言,不敢不與,隨買一雙新鞋,將一領褊衫,換下舊時衣物。那八戒搖搖擺擺,對高老唱個喏道:「上覆丈母、大姨、二姨並姨夫、姑舅諸親:我今日去做和尚了,不及面辭,休怪。丈人啊,你還好生看待我渾家,只怕我們取不成經時,好來還俗,照舊與你做女婿過活。」

  行者喝道:「夯貨,卻莫胡說。」

  八戒道:「不是胡說,只恐一時間有些兒差池,卻不是和尚誤了做,老婆誤了娶,兩下裏都耽擱了?」

  三藏道:「少題閑話,我們趕早兒去來。」

  遂此收拾了一擔行李,八戒擔著;背了白馬,三藏騎著;行者肩擔鐵棒,前面引路。一行三眾,辭別高老及眾親友,投西而去。有詩為證。詩曰:

  滿地煙霞樹色高,唐朝佛子苦勞勞。
  饑餐一缽千家飯,寒著千針一衲袍。
  意馬胸頭休放蕩,心猿乖劣莫教嚎。
  情和性定諸緣合,月滿金華是伐毛。

  三眾進西路途,有個月平穩。行過了烏斯藏界,猛擡頭見一座高山。三藏停鞭勒馬道:「悟空、悟能,前面山高,須索仔細仔細。」

  八戒道:「沒事。這山喚做浮屠山,山中有一個烏巢禪師,在此修行,老豬也曾會他。」

  三藏道:「他有些甚麼勾當?」

  八戒道:「他倒也有些道行。他曾勸我跟他修行,我不曾去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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