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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三藏道:「令師何在?」

  童子道:「家師元始天尊降簡,請到上清天彌羅宮聽講『混元道果』去了,不在家。」

  行者聞言,忍不住喝了一聲道:「這個臊道童,人也不認得,你在那個面前搗鬼,扯甚麼空心架子?那彌羅宮有誰是太乙天仙?請你這潑牛蹄子去講甚麼?」

  三藏見他發怒,恐怕那童子回言,鬥起禍來,便道:「悟空,且休爭競,我們既進來就出去,顯得沒了方情。常言道:『鷺鷥不吃鷺鷥肉。』他師既是不在,攪亂他做甚?你去山門前放馬,沙僧看守行李,教八戒解包袱,取些米糧,借他鍋灶,做頓飯吃,待臨行,送他幾文柴錢,便罷了。各依執事,讓我在此歇息歇息,飯畢就行。」

  他三人果各依執事而去。

  那明月、清風暗自誇稱不盡道:「好和尚,真個是西方愛聖臨凡,真元不昧。師父命我們接待唐僧,將人參果與他吃,以表故舊之情;又教防著他手下人囉唣。果然那三個嘴臉兇頑,性情粗糙。幸得就把他們調開了;若在邊前,卻不與他人參果見面?」

  清風道:「兄弟,還不知那和尚可是師父的故人。問他一問看,莫要錯了。」

  二童子又上前道:「啟問老師可是大唐往西天取經的唐三藏?」

  長老回禮道:「貧僧就是。仙童為何知我賤名?」

  童子道:「我師臨行,曾吩咐教弟子遠接。不期車駕來促,有失迎迓。老師請坐,待弟子辦茶來奉。」

  三藏道:「不敢。」

  那明月急轉本房,取一杯香茶,獻與長老。茶畢,清風道:「兄弟,不可違了師命,我和你去取果子來。」

  二童別了三藏,同到房中,一個拿了金擊子,一個拿了丹盤,又多將綠帕墊著盤底,逕到人參園內。那清風爬上樹去,使金擊子敲果。明月在樹下,以丹盤等接。須臾,敲下兩個果來,接在盤中,逕至前殿奉獻道:「唐師父,我五莊觀土僻山荒,無物可奉,土儀素果二枚,權為解渴。」

  那長老見了,戰戰兢兢,遠離三尺道:「善哉!善哉!今歲倒也年豐時稔,怎麼這觀裏作荒吃人?這個是三朝未滿的孩童,如何與我解渴?」

  清風暗道:「這和尚在那口舌場中,是非海裏,弄得眼肉胎凡,不識我仙家異寶。」

  明月上前道:「老師,此物叫做人參果,吃一個兒不妨。」

  三藏道:「胡說,胡說。他那父母懷胎,不知受了多少苦楚,方生下來。未及三日,怎麼就把他拿來當果子?」

  清風道:「實是樹上結的。」

  長老道:「亂談,亂談。樹上又會結出人來?拿過去,不當人子。」

  那兩個童兒見千推萬阻不吃,只得拿著盤子,轉回本房。那果子卻也蹺蹊,久放不得;若放多時,即僵了,不中吃。二人到於房中,一家一個,坐在床邊上,只情吃起。

  噫!原來有這般事哩。他那道房,與那廚房緊緊的間壁,這邊悄悄的言語,那邊即便聽見。八戒正在廚房裏做飯,先前聽見說取金擊子,拿丹盤,他已在心;又聽見他說唐僧不認得是人參果,即拿在房裏自吃。口裏忍不住流涎道:「怎得一個兒嘗新?」

  自家身子又狼犺,不能夠得動,只等行者來,與他計較。他在那鍋門前更無心燒火,不時的伸頭探腦,出來觀看。不多時,見行者牽將馬來,拴在槐樹上,逕往後走。那獃子用手亂招道:「這裏來,這裏來。」

  行者轉身,到於廚房門首,道:「獃子,你嚷甚的?想是飯不夠吃,且讓老和尚吃飽,我們前邊大人家,再化吃去罷。」

  八戒道:「你進來,不是飯少。這觀裏有一件寶貝,你可曉得?」

  行者道:「甚麼寶貝?」

  八戒笑道:「說與你,你不曾見;拿與你,你不認得。」

  行者道:「這獃子笑話我老孫。老孫五百年前,因訪仙道時,也曾雲遊在海角天涯,那般兒不曾見?」

  八戒道:「哥啊,人參果你曾見麼?」

  行者驚道:「這個真不曾見。但只常聞得人說,人參果乃是草還丹,人吃了極能延壽。如今那裏有得?」

  八戒道:「他這裏有。那童子拿兩個與師父吃,那老和尚不認得,道是三朝未滿的孩兒,不曾敢吃。那童子老大憊懶,師父既不吃,便該讓我們,他就瞞著我們,才自在這隔壁房裏,一家一個,嘓啅嘓啅的吃了出去。就急得我口裏水泱。怎麼得一個兒嘗新?我想你有些溜撒,去他那園子裏偷幾個來嘗嘗,如何?」

  行者道:「這個容易,老孫去,手到擒來。」

  急抽身,往前就走,八戒一把扯住道:「哥啊,我聽得他在這房裏說,要拿甚麼金擊子去打哩。須是幹得停當,不可走露風聲。」

  行者道:「我曉得,我曉得。」

  那大聖使一個隱身法,閃進道房看時,原來那兩個道童吃了果子,上殿與唐僧說話,不在房裏。行者四下裏觀看,看有甚麼金擊子,但只見窗櫺上掛著一條赤金,有二尺長短,有指頭粗細;底下是一個蒜疙疸的頭子;上邊有眼,系著一根綠絨繩兒。他道:「想必就是此物叫做金擊子。」

  他卻取下來,出了道房,逕入後邊去,推開兩扇門,擡頭觀看,呀!卻是一座花園!但見:

  朱欄寶檻,曲砌峰山。奇花與麗日爭妍,翠竹共青天鬥碧。流杯亭外,一灣綠柳似拖煙;賞月臺前,數簇喬松如潑靛。紅拂拂,錦巢榴;綠依依,繡墩草;青茸茸,碧砂蘭;攸蕩蕩,臨溪水。丹桂映金井梧桐,錦槐傍朱欄玉砌。有或紅或白千葉桃,有或香或黃九秋菊。荼蘼架,映著牡丹亭;木槿臺,相連芍藥圃。看不盡傲霜君子竹,欺雪大夫松。更有那鶴莊鹿宅,方沼圓池;泉流碎玉,地萼堆金。朔風觸綻梅花白,春來點破海棠紅。誠所謂人間第一仙景,西方魁首花叢。

  那行者觀看不盡,又見一層門,推開看處,卻是一座菜園:

  佈種四時蔬菜,菠芹莙薘薑苔。
  筍薯瓜瓠茭白,蔥蒜芫荽韭薤。
  窩蕖童蒿苦藚,葫蘆茄子須栽。
  蔓菁蘿蔔羊頭埋,紅莧青菘紫芥。

  行者笑道:「他也是個自種自吃的道士。」

  走過菜園,又見一層門。推開看處,呀!只見那正中間有根大樹,真個是青枝馥郁,綠葉陰森,那葉兒卻似芭蕉模樣,直上去有千尺餘高,根下有七八丈圍圓。那行者倚在樹下,往上一看,只見向南的枝上露出一個人參果,真個像孩兒一般。原來尾間上是個扢蒂,看他丁在枝頭,手腳亂動,點頭幌腦,風過處似乎有聲。行者歡喜不盡,暗自誇稱道:「好東西呀!果然罕見,果然罕見!」

  他倚著樹,颼的一聲,攛將上去。那猴子原來第一會爬樹偷果子。他把金擊子敲了一下,那果子撲的落將下來。他也隨跳下來跟尋,寂然不見;四下裏草中找尋,更無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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