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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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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王道:「三百里路,我公主如何得到那裏,與你匹配?」 那妖精巧語花言,虛情假意的答道:「主公,微臣自幼兒好習弓馬,採獵為生。那十三年前,帶領家童數十,放鷹逐犬,忽見一隻斑斕猛虎,身馱著一個女子,往山坡下走。是微臣兜弓一箭,射倒猛虎,將女子帶上本莊,把溫水溫湯灌醒,救了他性命。因問他是那裏人家,他更不曾題『公主』二字。早說是萬歲的三公主,怎敢欺心,擅自配合?當得進上金殿,大小討一個官職榮身。只因他說是民家之女,才被微臣留在莊所。女貌郎才,兩相情願,故配合至此多年。當時配合之後,欲將那虎宰了,邀請諸親,卻是公主娘娘教且莫殺。其不殺之故,有幾句言詞,道得甚好,說道: 托天托地成夫婦,無媒無證配婚姻。 前世赤繩曾繫足,今將老虎做媒人。 臣因此言,故將虎解了索子,饒了他性命。那虎帶著箭傷,跑蹄剪尾而去。不知他得了性命,在那山中,修了這幾年,煉體成精,專一迷人害人。臣聞得昔年也有幾次取經的,都說是大唐來的唐僧。想是這虎害了唐僧,得了他文引,變作那取經的模樣,今在朝中哄騙主公。主公啊,那繡墩上坐的,正是那十三年前馱公主的猛虎,不是真正取經之人。」 你看那水性的君王,愚迷肉眼,不識妖精,轉把他一片虛詞,當了真實。道:「賢駙馬,你怎的認得這和尚是馱公主的老虎?」 那妖道:「主公,臣在山中,吃的是老虎,穿的也是老虎,與他同眠同起,怎麼不認得?」 國王道:「你既認得,可教他現出本相來看。」 怪物道:「借半盞淨水,臣就教他現了本相。」 國王命官取水,遞與駙馬。 那怪接水在手,縱起身來,走上前,使個「黑眼定身法」。念了咒語,將一口水望唐僧噴去,叫聲:「變!」 那長老的真身,隱在殿上,真個變作一隻斑斕猛虎。此時君臣肉眼觀看,那隻虎生得: 白額圓頭,花身電目。四隻蹄,挺直崢嶸;二十爪,鉤彎鋒利。鋸牙包口,尖耳連眉。獰猙壯若大貓形,猛烈雄如黃犢樣。剛鬚直直插銀條,刺舌騂騂噴惡氣。果然是隻猛斑斕,陣陣威風吹寶殿。 國王一見,魄散魂飛。諕得那多官盡皆躲避。有幾個大膽的武將,領著將軍、校尉一擁上前,使各項兵器亂砍。這一番,不是唐僧該有命不死,就是二十個僧人也打為肉醬。此時幸有丁甲、揭諦、功曹、護教諸神暗在半空中護佑,所以那些人兵器皆不能打傷。眾臣嚷到天晚,才把那虎活活的捉了,用鐵繩鎖了,放在鐵籠裏,收於朝房之內。 那國王卻傳旨,教光祿寺大排筵宴,謝駙馬救拔之恩;不然,險被那和尚害了。當晚眾臣朝散,那妖魔進了銀安殿。又選十八個宮娥綵女,吹彈歌舞,勸妖魔飲酒作樂。那怪物獨坐上席,左右排列的都是那艷質嬌姿。你看他受用飲酒,至二更時分,醉將上來,忍不住胡為:跳起身,大笑一聲,現了本相,陡發兇心,伸開簸箕大手,把一個彈琵琶的女子抓將過來,扢咋的把頭咬了一口。嚇得那十七個宮娥,沒命的前後亂跑亂藏。你看那: 宮娥悚懼,綵女忙驚。宮娥悚懼,一似雨打芙蓉籠夜雨;綵女忙驚,就如風吹芍藥舞春風。捽碎琵琶顧命,跌傷琴瑟逃生。出門那分南北,離殿不管西東。磕損玉面,撞破嬌容。人人逃命走,各各奔殘生。 那些人出去,又不敢吆喝。夜深了,又不敢驚駕。都躲在那短牆檐下,戰戰兢兢不題。 卻說那怪物坐在上面,自斟自酌。喝一盞,扳過人來,血淋淋的啃上兩口。他在裏面受用,外面人盡傳道:「唐僧是個虎精。」 亂傳亂嚷,嚷到金亭館驛。此時驛裏無人,止有白馬在槽上吃草吃料。他本是西海小龍王,因犯天條,鋸角退鱗,變白馬,馱唐僧往西方取經。忽聞人講唐僧是個虎精,他也心中暗想道:「我師父分明是個好人,必然被怪把他變做虎精,害了師父。怎的好?怎的好?大師兄去得久了,八戒、沙僧又無音信。」 他只捱到二更時分,卻才跳將起來道:「我今若不救唐僧,這功果休矣,休矣!」 他忍不住頓絕韁繩,抖鬆鞍轡,急縱身,忙顯化,依然化作龍。駕起烏雲,直上九霄空裏觀看。有詩為證,詩曰: 三藏西來拜世尊,途中偏有惡妖氛。 今宵化虎災難脫,白馬垂韁救主人。 小龍王在半空裏,只見銀安殿內燈燭輝煌。原來那八個滿堂紅上點著八根蠟燭。低下雲頭,仔細看處,那妖魔獨自個在上面逼法的飲酒吃人肉哩。小龍笑道:「這廝不濟,走了馬腳,識破風汛,屣匾秤鉈了。吃人可是個長進的?卻不知我師父下落何如,倒遇著這個潑怪。且等我去戲他一戲,若得手,拿住妖精,再救師父不遲。」 好龍王,他就搖身一變,也變做個宮娥,真個身體輕盈,儀容嬌媚。忙移步走入裏面,對妖魔道聲萬福:「駙馬啊,你莫傷我性命,我來替你把盞。」 那妖道:「斟酒來。」 小龍接過壺來,將酒斟在他盞中,酒比鍾高出三五分來,更不漫出。這是小龍使的「逼水法」。那怪見了不識,心中喜道:「你有這般手段?」 小龍道:「還斟得有幾分高哩。」 那怪道:「再斟上,再斟上。」 他舉著壺,只情斟,那酒只情高,就如十三層寶塔一般,尖尖滿滿,更不漫出些須。那怪物伸過嘴來,吃了一鍾;扳著死人,吃了一口。道:「會唱麼?」 小龍道:「也略曉得些兒。」 依腔韻唱了一個小曲,又奉了一鍾。那怪道:「你會舞麼?」 小龍道:「也略曉得些兒,但只是素手,舞得不好看。」 那怪揭起衣服,解下腰間所佩寶劍,掣出鞘來,遞與小龍。 小龍接了刀,就留心,在那酒席前上三下四,左五右六,丟開了花刀法。怪看得眼咤。小龍丟了花字,望妖精劈一刀來。好怪物,側身躲過,慌了手腳,舉起一根滿堂紅,架住寶刀。那滿堂紅原是熟鐵打造的,連柄有八九十斤。兩個出了銀安殿,小龍現了本相,駕起雲頭,與那妖魔在那半空中相殺。這一場,黑地裏好殺。怎見得: 那一個是碗子山生成的怪物,這一個是西洋海罰下的真龍。一個放毫光,如噴白電;一個生銳氣,如迸紅雲。一個好似白牙老象走人間,一個就如金爪狸貓飛下界。一個是擎天玉柱,一個是架海金梁。銀龍飛舞,黃鬼翻騰。左右寶刀無怠慢,往來不歇滿堂紅。 他兩個在雲端裏戰夠八九回合,小龍的手軟觔麻,老魔的身強力壯。小龍抵敵不住,飛起刀去,砍那妖怪。妖怪有接刀之法,一隻手接了寶刀,一隻手拋下滿堂紅便打。小龍措手不及,被他把後腿上著了一下。急慌慌按落雲頭,多虧了御水河救了性命,小龍一頭鑽下水去。那妖魔趕來尋他不見,執了寶刀,拿了滿堂紅,回上銀安殿,照舊吃酒睡覺不題。 卻說那小龍潛於水底,半個時辰聽不見聲息,方才咬著牙,忍著腿疼跳將起去。踏著烏雲,逕轉館驛,還變作依舊馬匹,伏於槽下。可憐渾身是水,腿有傷痕。那時節: 意馬心猿都失散,金公木母盡凋零。 黃婆傷損通分別,道義消疏怎得成! 且不言三藏逢災,小龍敗戰。卻說那豬八戒從離了沙僧,一頭藏在草科裏,拱了一個豬渾塘。這一覺,直睡到半夜時候才醒。醒來時,又不知是甚麼去處。摸摸眼,定了神思,側耳才聽。噫!正是那山深無犬吠,野曠少雞鳴。他見那星移斗轉,約莫有三更時分,心中想道:「我要回救沙僧,誠然是『單絲不線,孤掌難鳴』。罷罷罷,我且進城去見了師父,奏准當今,再選些驍勇人馬,助著老豬明日來救沙僧罷。」 那獃子急縱雲頭,逕回城裏。半霎時,到了館驛。此時人靜月明。兩廊下尋不見師父,只見白馬睡在那廂,渾身水濕,後腿有盤子大小一點青痕。八戒失驚道:「雙晦氣了。這亡人又不曾走路,怎麼身上有汗,腿有青痕?想是歹人打劫師父,把馬打壞了。」 那白馬認得是八戒,忽然口吐人言,叫聲:「師兄。」 這獃子嚇了一跌,扒起來,往外要走。被白馬探探身,一口咬住皂衣,道:「哥啊,你莫怕我。」 八戒戰兢兢的道:「兄弟,你怎麼今日說起話來了?你但說話,必有大不祥之事。」 小龍道:「你知師父有難麼?」 八戒道:「我不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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